……随后,赵常在哭着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陛下,臣侍一心一意对陛下,奈何这个乱臣贼子强行夺取臣的贞操,请陛下严惩。”熙贵君问:“你二人指认清河王,有何凭据?”柳美人拿出玉佩,对着姚隐说:“殿下,这是那一日你从我身上下来,我苦苦哀求,你才给我的玉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做个凭证。”姚隐目瞪口呆,玉佩的确是姚隐丢的那一块,可是与柳美人、赵常在私通的明明是齐王姚巳,她只是撞见了三人的私情,把玉佩留下示警,希望三人收敛一些,不料竟然被反咬一口,连玉佩也成了偷情的信物。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皇帝沉下脸,问:“你还有什么话说?”“不是我。”姚隐懵懵懂懂地站着,束手无策,连声否认,“不是我做的。”☆、杖毙“不是我。”姚隠急着说,“母皇,不是我做的……”姚隠看着皇帝的脸色面沉如水,竟然是怀疑自己的样子,顿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怪异的感觉:母皇竟然真的以为是我?姚隠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明白这时候皇帝的怀疑意味着什么,如果不辩解,恐怕会被杀吧。可是姚隠心中慌乱,觉得太奇怪了,为什么母皇以为是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没品的事?母皇竟然以为我说这种人,会去动母亲的男人?为什么?姚隠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心底对这个母亲竟然怀有期待。姚隠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尽力撇清关系,可是她脑子里只想这些有的没的,曾经舌绽莲花的口齿,如今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翻来覆去就是几句“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也拿不出证据反驳。这一副慌乱的模样,在有心人眼里是罪行被揭发的惶恐失措。秽乱宫闱,□□母亲的宫侍,若是别的人,即刻出去乱棍打死。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忍受自己被戴绿帽子,更何况是皇帝本人?皇帝阴森森地看着姚隠,已起了杀心,可是又想起前几日的事,想到太女新死。说:“朕记得,你前几日来求朕,朕答应了。不日即将前往封地,眼下却出了这样的事。”眼看皇帝意有松动,熙贵君心中焦急,柳美人、赵常在两个是不中用的,这个时候只知道哭,嘴里翻来覆去就只有几句话,不是“臣侍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就是“是清河王强迫的臣侍,陛下要为臣侍做主呀”,都是些废话。熙贵君是果敢之人,年轻的时候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一向伶俐,以识时务、擅机变著称于世。他行事灵活、毫无准则、规矩的束缚,又果敢决绝,姚巳便是有他年轻时候的风采。此刻是千钧一发、危急存亡的时刻,如果皇帝心中尚有几分对姚隠的怜惜之情,今日教姚隠活了下来,日后迟早有一天皇帝会明白过来:柳美人、赵常在是在无耻构陷,姚隠是无辜的。此刻必须有人煽风点火,皇帝对姚隠一向嫌恶,什么事情是她一直耿耿于怀,却少有人知的?熙贵君想了一想,计上心来,面上作担忧状,假意劝道:“陛下三思,清河王已有一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却教那个孩子怎么办呢?”世人有言:言辞杀人,便是此了。熙贵君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此事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坐在上首的皇帝想起之前皇后向她禀告,“六皇女不经心和安康公主的侍读左思语有染,左思语有孕于今天宴席上发觉,臣侍已经将那有孕的侍读指给六皇女为侧室。”皇帝那时虽然面上没有异议,心里却大为不快,不想老六平日里安静斯文的模样,原来是个衣冠禽兽,连母亲的男人也胆敢染指。宫里只要是个男人,即使名为公主的侍读,不也是皇帝的人吗?两个宫侍还在一叠声说六皇女如何勾搭上他们的过程,实在和当年太相似了。皇帝看也不看慌乱否认的六皇女,阴森森地吐出两个字:“杖毙”姚隐怎么也想不到能从皇帝口中听到“杖毙”两个字,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姚隐只来得及分辨两句:“陛下,臣冤枉”,“母皇,儿臣冤枉”就被架在刑床上。她年纪小,身体弱,几杖下去,便被打得说不出话来,全部力气都用来克制着不痛呼出声。行刑之人得了死命令,打死为止,所以每一杖下去都卯足了力气,杖至五脏六腑。十杖下来已经肺腑出血,姚隐受不住,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姚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分日月了,她只觉得不能承受的疼。板子一杖一杖地打在身上,身体与心灵受到双重煎熬,姚隠忍不住想求饶,可是没有用。这是诬告,即使是求饶也不能免罪。姚隠虽不得宠,到底是天家的女儿,自幼养尊处优,除了差点被饿死之外,没有受过皮肉之苦。她虽然自诩意志坚定,曾经见过屈打成招的犯人,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皮肉之苦就会让人屈服。之前也曾在皇帝的杖下救过姚臻,那时候见姚臻被打得血肉模糊还不觉得有什么。也曾在午门前见到过被廷杖的谏议大臣,那些大臣廷杖过后,往往伤至五脏六腑,不治而亡,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都是因为那时候,藤杖不是落在她身上,姚隠只有在此刻才明白过来:杖责有多痛。为了让她停下来,做什么都愿意,可是,行杖的人并不是想要口供,而是想要她的命。除非皇帝改变心意,不然,今日无法幸免。又过了一会儿,姚隠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可是,她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就像藤杖打在血肉身上,与她没有联系。也许是因为意识剥离,她莫名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她还是个小婴孩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皇帝,皇帝偶尔抱了抱她,她觉得那样开心,并不知道她称为母亲的人在心中是如何厌弃她。很多事情曾经显得很重要,但是在此刻,和生命本身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如果我真的死在今日,她回想她的一生,就会发现:原来她把那么宝贵的时候都浪费在制衡与生存上。有太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做,多少话还没来得及说。她的一生,见过太多。也曾有犯了错的宫人跪在她脚下苦苦哀求,一张哭花了的脸,第二日就永远留在枯井里了。她放弃权利,逃避责任,视民生疾苦而不见,就是为了在深宫中躲着,能和一个男人长厢厮守。她要的这么少,原来还不是不能得命运眷顾。她这一生,从开始到现在走的每一步,都错了。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最后,姚隐能记起来的只有那一日宫人领了小琉璃来拜,琉璃稚嫩的脸上迷茫的表情。那个时候,一切还刚刚开始。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皇帝却依然没有停杖的意思。姚隠再次失去意识之前想:早知道有今日,自己就不该去招惹琉璃。自己死后,琉璃该多伤心。姚隐又一次晕过去,又一次被泼醒,反复数次,等杖至五十杖时,终于合上了双眼。刑婆见清河王不动了,上去探她鼻息,一惊,已经没有呼吸了。于是上前禀告皇帝:“陛下,犯人已经没了呼吸。”“死了?”皇帝不信,问道。“死了。”刑婆小心翼翼低回禀道。我朝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位皇女是被杖毙的,也没有哪位皇帝疯得要打死自己的女儿,除了眼前这一位。也没有哪位刑婆能够得到杖毙诸侯王的荣幸,她怎么能不小心呢?皇帝得知姚隐死讯,并不如何高兴,面上只是怔怔,似乎不敢相信,不能接受。一旁的熙贵君但是欣喜若狂,喜上眉梢,掩也掩不住。姚臻听闻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再赶着进宫到养心殿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只看到一截血肉横飞、不再蠕动的血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熙贵君扮演挑拨离间的角色,面有得意之色。行刑之人尚且不忍,皇帝却面色深沉,眼睛眨也不眨地打死了自己的女儿。眼前此景,可称之为“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