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大夫把人吊着一口气,只要进了阙都,容氏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诛之,也是活该。
屋外跑进来小内侍,弓着身子低头,语气里满是欣喜:“找着了,找着能瞧病的神医了。”
容若睡得难受,梦中他感觉自己被人从一处地方搬到另一处,身上犯寒,再厚的棉被也捂不暖,有人掐着他的脸往里灌药,苦涩的液体从嘴角溢出,他下意识扭头要躲就被摁住了脑袋。
意识逐渐清醒,容若呼吸变得急促,他试着睁开眼睛,眼皮灌铅般沉重,炙热的鼻息灼烧唇瓣,喉咙酸胀烫得他想吐。
朦胧间他瞧见一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床边,两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嘴唇嗫嚅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他听不清。
他长期服用的容瑾开的药方,突然换药带来的副作用太多,耳鸣,头疼,眼花,甚至产生了幻觉,那白衣人走后不久,他看见永澈扶着自己靠在他怀中,脸贴着粗糙的衣布,身上的药香若隐若现。
永澈身份特殊不宜出现在众人眼前,上次在弥州,儒平他们到的时候永澈就已经隐去了。
他避开了耳目进到容若房中,抬手轻轻覆在容若额上,轻声道:“是退了点。”
“我,难受。”容若对靠着的人含糊说着话。
两人的体温交织,他觉得气氛越来越烫,肩膀处传来温热触感,永澈掌心的体温隔着单衣传导过去,他不轻不重地给容若捏了捏:“江大夫给你弄了丸药,吃了再睡,明早起来就好了。”
这样的相处方式几乎是烙印在容若的潜意识里,丸药喂到嘴边,他张开嘴含住,外圈裹了层糖,掩盖住了药的苦涩,还没等苦味在味蕾蔓延,永澈将水喂了进去。
病中的人总是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才吃了药,容若就枕着永澈的胸口睡着。
他抬手揽腰把人放倒在床上,用袖口拭去鬓角冒出的细汗,将放在身旁的帷帽戴好,放下遮面的皂纱,吹灭烛影,走了出去。
门外,儒平正恭维请来的神医,瞧见永澈出来,赶忙关心:“如何?药可喂进去了?”
“嗯。”永澈故意压低了嗓音,点了点头。
儒平谨慎地打量跟前两人,江家不知何时请了个瞎子村医当座上宾,眼睛上缠着白布,跟着的小厮也不敢真面示人,说是坏了家里规矩,遮遮掩掩,江寒在场,他不好过多指点,不过这“神医”有几分真本事在,几针下去容若那病得快死的模样缓和不少,人也能动了。
他笑着招呼人,低声对江寒说道:“这是宫里要的人,可惜命短福浅,能到这就是他的福气,若是今夜过后他进了阙都,可就是大人您的福泽。”
“公公说笑了,雷霆雨露从天而降便是福泽。”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片刻,江寒躬身一拜,“宛城江氏拜别。”
江寒扶着神医同永澈上了马车,儒平目送马车行远了,身边的小内侍谄媚道:“他当真有几分本事,容氏孽子是受了祖宗福泽才侥幸活了下来。”
儒平睥睨着小内侍:“没听见他说的,福泽天降,咱家什么时候敢顶了这天做主,不要脑袋了?”
小内侍知道马屁拍错立马噤声,儒平微微眯起双眼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走,瞧瞧那人死没。”
马车一路驶向郊外旷野,车夫往后瞧了瞧,小心地敲了敲厢壁:“公子。”
江寒在车厢内“嗯”的一声,转眼看向永澈:“我曾受太傅指点,如今容府没落,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江公子今日救命之恩,永澈日后必定寸草衔结相报。”永澈坐着行一揖。
江寒抬手扶住永澈的胳膊,不愿受此拜:“阙都一行也不知是福是祸,江家不愿参与纷争,帮不上什么,只是……”
他向左瞥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男子,那人的眼睛盲了,察觉不到江寒的目光,手里摸着蜜橘剥着吃,许是吃到酸瓣,嘴巴鼻子一皱硬生生咽了下去。
永澈顺着江寒的视线瞧了眼,在后者回神前低下头。
他总觉得这“神医”在哪见过。
“……阙都人心不如水,莫要再平地起波澜。①”江寒定定瞧着他,小弧度摇头。
永澈直视他的眼眸,半晌开口道:“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