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分明……”
“北地多为胡商,看公子形容打扮并不像,从北而来,姓卫,能有如此财力的,也不难猜。”
这套说辞自然瞒不过卫溪舟,他一步步逼近,微俯过身,越过桌案的画纸,与她平视:“沈清禾,你当真不记得我?”
胸腔内心跳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嗓子眼,俩人靠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长睫,如跳动的蝶,漂亮而又危险。
压下内心惶然,李洛水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公子认错人了。”
卫溪舟直起身,那双风流多情的眼,在不笑时又无端生出几分疏离,半晌,他开口:“是我认错了。”
李洛水转身要走,卫溪舟在身后喊道:“你画不要了?”
素白衣角片刻未停,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道清悦声线:
“送你了。”
留在原地的卫溪舟和从窗户跳进来的暗卫面面相觑。
“世子,要追吗?”暗卫问。
卫溪舟摇头,她既有意帮那贼人,追上去也没用。
暗卫开始絮絮叨叨:“您此番入京迎娶公主,凭的就是二十年前陛下所赐金麟玉,现在玉和匣子都没找到,这可如何是好?”
“丢了更好,原先我也没想娶。”卫溪舟看向桌上那张布满油腥的画,突然问道:“你懂画吗?”
暗卫一愣,老实摇头:“不懂。”
一支笔杆砸上暗卫脑门儿,世子沉声:“明天起,换个懂画的来。”
*
从酒楼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李洛水没带伞,豆大的雨水滴在身上,丝丝凉意更像是要蹿进心底。
沈清禾。
已经有五年没被叫过这个名字了,李洛水走得很慢,雨水浇透全身,又溅湿裙摆,她却像是毫无知觉。
世人说起那位谏笔如铁的御史,除了赞一句清正不阿外,谈的最多的,便是他的两个女儿。
同样在二八年华里名动京师,长女沈清蕖凭的是容貌才华,次女沈清禾靠的却是当街杀人。
可又有谁知道,她杀人流放的罪名,原本就是替那位才名远播的长姐顶的。
她的父亲,明察秋毫的御史沈廷找到她,严肃的脸上头一次有了哀求神色,说长姐是他们沈氏一族的希望,费劲心力才有第一才女的名声,万不能因为一宗杀人罪给毁了。
做了十多年的闺阁小姐,大门不出,成日只与画笔为伴,那是她生平第一次顶撞父亲:“长姐的名声重要,那我呢?我的性命,我的清誉就该一文不值么?”
沈廷沉默了,可短暂的沉默并未改变他李代桃僵的决定,最后无法,只能搬出年仅十岁的孱弱幼子。
沈清禾终于妥协。
五岁以前,她和娘亲都是在乡下的庄子里过的,沈家主母善妒,直到娘亲生下弟弟沈清彦,沈廷都没能给她们一个名分。
后来娘亲病故,她抱着刚满两岁的幼弟,被沈廷用一顶小骄从侧门接进了沈府,往后的十多年,寄人篱下,受尽白眼,对她而言,弟弟沈清彦便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沈清彦自小身体就不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只要她去顶了罪,沈清彦就会被过继到正室陈夫人膝下,请最好的郎中,前路顺遂,她若是拒绝……
沈廷的话并没有说完,可她已足够明白,这位表面清正高洁的御史大人,为了家门荣誉,可以与她断绝关系,亲手将她押解入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秋雨沥沥,李洛水踏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小院,堂屋里还亮着灯,见她浑身湿透的回来,秋娘吓了一跳:“怎,怎么了这是?”
满桌子菜一动未动,秋娘把人拉到屋内,嘴上抱怨着也不带把伞,却忙前忙后的去为她准备姜汤,李洛水从冗长的回忆里抽身,看到眼前的秋娘,突然有些鼻子发酸。
在灶台手忙脚乱弄了碗姜汤出来,抬头就见她红了眼眶,秋娘叹口气:“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