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清寻声回首,阙都刑狱里,容雱跪坐在地,膝上的云锦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直着腰板看着纳兰清。
“……先生。”纳兰清迟疑片刻,堪堪向前迈了半步便跪在地上,说不出多余的话,只道,“先生。”
“奉之……”声音空荡回响在纳兰清耳边,若近若远,哀怨凄凉。
容雱双目空洞无神,垂着眼眸盯着纳兰清,他似有话要说,张开嘴却涌出大口鲜血,掉出了半截舌头。
“先生!”纳兰清眼睁睁看着容雱的七窍沽出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呼一吸间皆是血腥味。
容雱像是遭受了酷刑折磨,越发变得没有人样,纳兰清明知容雱位高权重,就算是皇帝也得给三分薄面不上刑,他深知这是自己的梦,却如何也醒不过来。
他的喉间上下滚动,容雱用着快断气般的声音呻吟,眼神咬着纳兰清不放。
纳兰清动不得,喊不得,哭不得,一声声“奉之”似利刃割裂他的灵魂,叫得他快气绝。
“奉之……我恨…杀……杀……杀——”“容雱”身子前倾,伸出双手十指嵌进地里,拖拽着身体向纳兰清爬去,铁链随动作发出脆响。
纳兰清这才看清,他的双腿废了,森森白骨刺穿了膝上白布,染成一片血污。
容雱喊出一个“杀”,离纳兰清便近一步,最后一声撕心裂肺忽闪至面前,他掐着纳兰清的脖颈瞠目地看着他,咬牙切齿。
纳兰清喘不上气,面色涨红,胸口似压着千斤,容雱喘出的粗气如重鼓擂在胸口,砸得他心口生疼。
“奉之!我恨啊!辱耻未雪,家破人亡不得善终,我恨!为何不杀为何不反!为何不替我报仇,纳兰清,纳兰奉之!”
“容雱”的面容扭曲狰狞起来,眨眼间竟化作一滩血肉绞在纳兰清颈处,活生生要将他的脖颈勒断般。
纳兰清双手抠住那团肉绳向外拉扯,他深吸口气,血腥味儿激得他止不住地干呕。
刑狱的门被打开了,两个狱卒走至左右将他从地上架起拖了出去,纳兰清仰着脑袋生生喘着一丝气。
他被拖到了边城刑场,狱卒将他摁在地上,闸刀悬在头顶,纳兰清艰难地撩起眼皮去看,判桌前坐的是容瑾,正细数他犯下的数庄罪。
“纳兰氏嫡长子纳兰清,三岁时镇南大将军纳兰珏将你交付于太傅抚养,并拜为师,七岁跟随太傅之妻秦氏学医,李伯待你如亲孙,你也算喃喃儿的半个亲哥哥,可你,”容瑾眼睛微眯,随手将桌案上的黄纸摔到纳兰清面前,“斩杀恩师,棰杀亲友,缢溺爷孙。”
刑场围了一圈丢了脑袋的人,顶着血淋淋的脖颈“注视”着纳兰清。
他们要纳兰清伏诛,要他付出代价。
“哪一件不是处以极刑的罪?”容瑾悠悠踱至他跟前,微微俯身低语,如鬼魅般的话语在耳旁炸开,“纳兰清,杀师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喃喃儿是不是在边城河道里冲你张开双手求哥哥救他?李伯年纪大了,被人一棍一棍,一棍一棍敲打的时候,他有没有哀求你?”
“纳兰清,你该不该死?”
我该死。
“他们可都在下面看着你呢,纳兰清,你转过去看看,看看拉扯你长大的叔伯,看看授你诗书的先生,”容瑾掐着纳兰清的脸,强行把他的脸掰过去,让他看向台下的血人。
纳兰清双目紧闭,他不敢看,脑海里只存了一个念头,他想死。
“我…杀了我…”他颤颤开口,声音沙哑,气若游丝。
“杀了你?”容瑾怪笑一声,拎着他的头发将他提起,强迫与之对视,“太便宜你了,纳兰清,我要你所珍视的江山毁于一旦,我要让这天下,给容家陪葬。”
“下地狱吧,纳兰清,下地狱吧。”容瑾松开手,纳兰清垂着脑袋跌在地上,容瑾似笑非笑地睥睨他,一手在他肩上轻拍。
肩猛地一沉,纳兰清猛然惊醒。
是梦。
好在是梦。
纳兰清重重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倒了杯茶,凉茶下肚才算真的清醒。
他抬头看着挂在床头的那把剑,心说:
容瑾啊,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