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故起风沙，纳兰清的思绪被吹回阙都边城刑场。
纳兰清杵在原地看着容瑾的身影，他张了张嘴，心里预演不下百遍的说辞在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容瑾的大半张脸，因泪水全都歪贴在脸上，纳兰清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容瑾。
他是罪人，容家的罪人，容家一百二十号人的鲜血浸没了他的黑底长靴，无头尸身累成小山，边城刑场俨然成了乱葬岗。
“纳兰清，夜深寒凉时，你就不怕他们回来找你吗？”容瑾缓缓抬起头，猩红的双目透过浓密的发丝死死咬着他不放，只是一眼纳兰清就要喘不上气。
怕，如何不怕。
纳兰清的思绪被冷风吹回衎州，他收敛目光，整理情绪。
“将军，雨停了！雨停了！汗鬼兵退荔河！”
他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原来如此。”副将这时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汗鬼步兵弃重甲改软薄轻甲作为突击铁骑第一道防线，打的就是重甲速度慢，马腹毫无防备，夏季多雨湿热，一旦下雨就会起雾，他们穿白色粗布混迹其中倒真不容易察觉。”
“还有一点，他们以弓箭手作为步兵支援。”纳兰清简言意骇的指出。
“若此时下马，他们大可以用弓箭连同自己人在内一同歼灭，好阴毒的汗鬼。”副将蹙眉，抬手往城墙上一拍，墙角碎了一点，粉末渣子落到墙下。
“衎州多雨，接下来免不了要受汗鬼的长期骚扰。”纳兰清淡淡看了一眼墙角，走过副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广秉，别再练你那胳膊了，咱们再有钱也禁不住你这么败家。”
“嘿，不是，这墙跟豆腐渣似的，我就轻轻抚了一下。”广秉闻言立马就委屈了，粗着嗓子喊冤。
“得，你那胳膊都快赶上老子的腰粗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弄坏东西就从你的军饷里扣。”纳兰清说完就走。
留着副将巴巴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是啊！将军，你听我解释！将军，将军！”
——
八月，弥州万象寺，容瑾将前来祈福的秦旻送至门口。
“那就说好，下次我再来请你可得踏出这寺庙。”秦旻笑了笑，揶揄道，“怎么请你出庙比请神还麻烦。”
“秦公子说笑了，只是我现在确实走不开。”容瑾朝寺门旁的榕树下瞥了眼，浅笑道，“下次我请二公子吃酒，就当赔个不是。”
“成，就这么说定了。”秦旻大手一挥，转身上了马车。
容瑾敛笑眼神淡漠地目送秦旻的马车离开，直至它消失在视野里，他才若有所思地看向榕树。
片刻，容瑾转身回了寮房，一道黑影从榕树上跃了下来，跟着进了后院。
容瑾前脚进了院子，转眼便消失不见踪影。
“人呢？”阮孞正疑惑，突然身后刮起一阵风。
容瑾闪身到阮孞身后，一拳击在了他的腰肋上，他往后退了半步，扬起拳头时想到这是主子要求保护的人，打容瑾等于打半个主子，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容瑾打得干脆，毫不留情，翻身横扫攻他下盘，阮孞只守不攻很快败下阵，心想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算上自己，这是容瑾打的第五个近侍。
“公子只是担心您。”阮孞半晌才憋出这句话，主要是容瑾打得太狠了，再不搬出救兵，估计今天就得交代在这。
容瑾闻言，最后一拳改落在阮孞的左肩，这拳他收了三成力，不然这会儿阮孞的骨头就该碎了。
“滚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他管好自己的狗，否则…”容瑾冷哼一声，言未尽意已明了，他垂下眼眸，从容地整理衣袖，连个眼神都不愿意多施舍给对方。
“……公子让我带话给您，是不是要给您送个姑娘在身边，您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阮孞性子直，连纳兰清诓他都听不出来，这么直话直说，差点把容瑾噎着。
“那倒是叫你们公子亲自过来。”容瑾怪笑一声，满是讥讽。
不等阮孞开口，容瑾便转身进了房间。
“兄长又找近侍的不快了吗？”屋舍简陋，桌案陈旧，一白衣男孩跪坐案前，见容瑾进屋放下已经秃了一半的白狼毫毛笔，起身走了过去。
“永澈怎么不在？”容瑾见容若衣着单薄，蹙着眉头快步过去，将他撂在一边的披风重新披上，“人一不在身边看着，你就如此糟践自己身体。山寺寒凉，如此不注意身子，该有你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