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乘客离开后,唐裕正要进去,手腕却被安室透扯住了。 这个隐藏在重重面具下的日本公安,终于难得地暴露了一点自己的真实情绪,唐裕低头看了看,牢牢抓在那里的手,手心的触感温热而熟悉,一切如时间逆行,仿佛那个便利店仓库的情景复写。 唐裕瞳孔微微放大:“你……” “这是炸弹犯的陷阱,不要进去,”安室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外面有警视厅有公安,整个东京的警力都扑在环状线上,你为什么非得按那个炸弹犯说的去做?” 呈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瞪视。这个常年阳光微笑的私家侦探可以露出阴狠森冷的面目,可当他生气时,却连眉毛都倒竖起来,肤色偏深的脸上,鲜活的神情看上去那么真实,那一刻他不是波本、也不是安室透,反倒有点像降谷零。 于是唐裕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这不是警视厅能不能抓到炸弹犯的问题,是选择。” “易地而处,”他温和地说,“假设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 安室透默然不语,瓢泼的阳光挥洒进来,他的脸上掠过电线杆飞退的阴影,光照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呈现出极复杂的神色,他似乎有很多要说的话,却又在赤裸裸的事实前哑口无言。于是唐裕紧跟着追问一句。 “你也会这么做,是吗?” 他不是单纯地在让安室透换位思考,而是透过私家侦探的那层假面,去叩问某种更深层次的态度,关乎信仰与立场。 安室透的牙关刹那间咬紧了,唐裕垂下眼,轻轻拨开了他的手。 他没用多少力道,可降谷零就像是触电般,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只消一碰,那只手便颓然垂落在空气中。 松田阵平双手插兜,轻松地经过过道,目的地就在前方,他下意识一理衣领。 唐裕扯得时候太用力,他总担心衣领的连接处会在行走时突然脱落,露出底下的红内衬来。 他脚步悄无声息,行走的姿态像某种踩过地毯的猫科生物。也是因此,佐藤美和子听见陡然响在头顶的男声时,差点被吓得一跳。 “不好意思,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吗?我看对面没人。” 松田阵平稍一欠身,“不知道为什么,尾部的那节车厢突然被清空了。” 他又架上了那副墨镜,整个人西装笔挺,领带却还是放荡不羁地歪了一截。 佐藤美和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刚一回神,又听到对方话里的尾部车厢,神情刹那间落寞一瞬。 迷茫的乘客里,只有她知道车尾是为了什么而清空的。 唐裕独自往那里走去,佐藤美和子没有立场拦住他,随后安室透也起身追过去了,对面的座椅一下子空了下去。 佐藤美和子往后靠了靠:“当然可以,您休息吧。” “谢谢,你可真是个好人。”松田阵平由衷地慨叹道。 他弯腰落座,蜷在座位里端上的少女,忽然默不做声地抬起了头。 少女的脸色还煞白一片,松田阵平礼貌地关心一句:“她怎么了?” 佐藤美和子找借口应付道:“出门太急了,有点难受。” “急性子吗……”松田阵平笑了笑,“倒也不坏。” 他下意识就想从怀里拿烟,伸进内袋的手却掏了个空,然后他才想起烟盒被自己留给某个拧巴的家伙了。 他只好转而一耸肩,“能接受最后的结果就好。” “我出门前就知道。”少女小声地嘟囔一句。 松田阵平一耸肩,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还停在佐藤美和子身上:“这是您女儿吗?挺可爱的。” “嗯……啊?” 这句话的效果堪比石破天惊,佐藤美和子顿时宕机两秒,她扭头看了看少女的样貌,又回想了下自己的年纪,一时不知道对面是瞎还是傻。 就算发型再怎么干练老成,她也不至于被认成一个孩子的妈啊? “不是……我,”她连连摇手,“我是她姐姐。” “这是我妹妹!”她不放心地再次强调一遍。 “这样啊。”松田阵平不甚在意地一点头,“抱歉,我只是有点眼熟……您是警官吗?” 佐藤美和子的警惕,已经在对面陌生人的三言两语中慢慢升起,都是正常的寒暄,却让她下意识觉得很不舒服。 何况一般人能认得唐裕就算不错了,自己的出镜率并不高,他是从哪里眼熟自己的? “是的。”她慢慢道,同时垂下右手,悄悄握紧了藏在缝隙里的警棍。 没想到奇怪的墨镜男继续道:“我在办案现场见过你。你是个沉静、耐心,有能力也有担当的好警察,假以时日的话,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 佐藤美和子一愣。 唐裕在易容时刻意柔化了他的五官,将松田阵平本该颇具攻击性的俊秀英挺,变得随和平凡,只消一晃就能轻松消失在人海中。即便戴着显眼的墨镜,男人也太像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了,佐藤美和子竭力辨认着那张墨镜后的脸,可最终一无所获。 她只好客套一句:“谢谢。” “也谢谢你的座位,”松田阵平平静地起身道,“走了。” 连接门隔绝了身后的视线,大戏走向落幕,车厢里终于只剩他一个人。 赴死的剧本,落幕的时刻漫长又安静,时间被拖到很长。 车轮与铁轨相互倾轧,不甘示弱的咯吱声构成底噪。除此之外,一切人声被拦在门后,逐渐遥远而不真切,一个匆匆忙忙的下午中,唐裕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阳光这么好,灿烂的耀金色洋洋洒洒,泼满了整片天幕。 广告牌折射着耀眼的光线,窗外流动着钢铁森林,建筑的边缘流淌着融化的灿金色。 封闭的空间,炸弹和独自一人。 就像曾经摩天轮上的松田阵平;和那时不一样的是,唐裕还有四十分钟。 极度的安静里,唐裕忽然想抽一根烟。 他往前走了两步,找了个阳光里的位置坐下来,然后就看见了桌上的烟盒,电车的卫生间里,松田阵平从怀里掏出又放下的烟盒和它一模一样,唐裕一挑眉。 他饶有兴致地从中抽了一根出来,夹在指尖,却并没有去点燃。 辐射的热度懒洋洋停在体表,唐裕慢慢地闭上眼,阳光让眼前亮起了温热的红幕。 森谷帝二,这个炸弹犯自然有外面的柯南解决……当他们在为了案件奔忙的时候,我可以安静地一个人想一想。 我为自己创造了四十分钟。 虚空中似乎有魂灵垂下头,唐裕略一睁眼,他们在寂静里无声对视。 他指尖把玩着那根烟,心想:我要做什么? ……我想告诉自己什么? 在那漫长又短暂的三分钟里,松田阵平又在想什么呢? 颓然欲坠的太阳辐射着最后的一点热量,影子从脚底溜走,又在时间的推移里一点点长得更长。 南杯户车站一个平常的下午,人流来去匆匆,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在路旁等车。 广场边的长凳上,一个流浪汉老僧入定般坐在原地,身上厚重的黑大衣,使他看上去像一顶黑色的小型帐篷。 “看见了吗?”冲矢昴压低嗓音,“那就是森谷帝二。” 柯南点头。 他们藏身在一旁的绿化带里,借着灌木的掩映悄悄观察。 柯南的身高让他做起这些来毫不费力,冲矢昴就显得有点别扭了,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半跪在地。 这对奇异的组合,却没有搏得路过的旅客侧目,早在不知不觉间,便衣的特警已经替换了周围的其他人。 森谷帝二的变装并不复杂,除了邋遢的黑大衣,唯一加在他脸上的就是一捧大胡子,而那胡子的形状也是对称的。 “他没有主动现身的想法,”柯南说,“东京湾公寓的威胁是无效的。” 看到邮件的一瞬间,森谷帝二庄园的陈列室闪回在柯南眼前。他拉开深红的天鹅绒帘子,飞速锁定了相片所在的位置:东京湾公寓的影像,同样被藏在帘幕里侧。 这是森谷帝二计划炸毁的作品。 想到苏格兰,柯南心中刹那飞掠过一片阴影。 从发给日下部诚的匿名短信、不记名论坛的诡异回贴,到亲自发邮件给各大媒体 他有种感觉,这个伏据于黑暗里的人物,正在一步步从幕后走到台前;他是有计划、有目标,一点点暴露出藏在阴影里的庞大身躯的。 捕猎的蟒蛇,也会这样缓慢地游移到猎物身侧。 而苏格兰,他的诉求又是什么? 他将这个代号公诸于媒体面前,又将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影响呢? 柯南的镜片上划过寒光,察觉到他的想法,冲矢昴低声道:“技术人员正在溯源。” 与匿名论坛不同,媒体接收邮件的邮箱是由正规的公司运营,可以在服务器追溯地址。特警控制森谷帝二的同时,网络警察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 冲矢昴说:“fbi肯定也关注到了这件事。日本这边没结果的话,可以回去问问詹姆斯。” “我给他发过简讯了。”柯南说。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逮捕森谷帝二。 只要锁定他在南杯户车站,以其拙劣的伪装,找到人简直易如反掌。这不是众人目前面对的阻碍,真正的困难来源于握在森谷帝二手中的遥控器。 就像面对枪指人质的劫匪,特警不敢轻易行动一样,一旦击毙了劫持人质的劫匪,他们死前的手指痉挛很可能让手枪走火,从而人质丧命。 现在,遥控器的按钮就像手枪扳机,而握在森谷帝二手里的人质是一整条东都环状线。 警视厅的行动必须慎之又慎,一旦炸弹被提前引爆,没有人能够承受住这个后果。 便衣的特警只能混在广场上往来的旅客间,一点点接近他,此情此景宛如原始人在森林捕猎巨兽。猎物一无所察,而此时猎人已拉开巨网,网眼一点点逼近收紧,最后一击必杀。 就在这时,森谷帝二忽然一抬头! 所有人的心在刹那间吊到了嗓子眼,而森谷帝二只是听到了远处摩托引擎的动静,等车的上班族,终于在路口拦下了一辆交通工具。 森谷帝二向那边看了一眼,大衣的褶皱随之变换了几道形状,却最终没有动。他重新耷拉上眼皮,分不清闭目养神还是单纯眯着眼。 有这么一个插曲,便衣的行动更加谨慎。他们在慢慢靠近,森谷帝二好像没有察觉,两者间距离越缩越短,15米,1米,0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