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太阳穴两边的神经线开始隐隐作痛,他蹙着眉,却点了点头。
月朗星稀,皎白的月色安静洒在小院中,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深夜沉睡,唯有微凉的夜风拂过,徒留一抹残余的白日喧嚣。
楚杭和叶天并排坐在院门旁的石凳上,沉默是今晚的笙箫,而笙箫也吹不出方才那一幕的惊魂曲调。
许久,叶天收回仰头望天的姿势,抬手揉了揉后颈,轻笑道:“小师弟,要帮我保密啊。”
“你……”楚杭没想到他开口会说出这样一句,没有解释,没有分辨,甚至一点都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一个欲盖弥彰的说法和理由,就这么大方地、直接的变相承认了。
楚杭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师哥,你为什么啊?”
“为什么?”叶天偏头看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小小师弟天真单纯得有些可爱,“这种事怎么会有理由?”
“可是……”楚杭极少有这样思维乱成一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找寻着最为合适恰当的词汇字眼,不想让叶天尴尬为难,也不愿直接戳破此时的秘而不宣的矛盾境况,“可是,他是咱们师哥,是……是你哥。”
话说到这个程度,几乎是楚杭的极限了,但是叶天似乎毫不挂心,眼底依旧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没良心,怎么就是我哥了,不是你哥啊?”
“……”楚杭深深叹了口气,“二师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谁料,叶天听到他这句老神在在的深沉口吻,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小屁孩,跟谁装深沉呢?”他拔下手边一根草心,捏在指间,笑道,“是咱哥,不过,碍不着我喜欢他,毕竟不是亲的,也没血缘牵绊着,所以我必要委屈着自己的心意。”
这话虽然是事实,但是……楚杭不自觉地皱眉,下意识问道:“大师哥知道吗?”
叶天回答:“不知道。”
楚杭又问:“虽然不是亲哥,但你敢说吗?”
叶天始终放松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目光闪烁几下,忽而笑道:“不是不敢,是没必要。”
楚杭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沉沉,过了几秒,忽然喊了他一声:“二哥。”
叶天捏住草心的手指倏然用力。
“咱们四个人里,我年纪最小,辈分也低,按理说这事没有我说话的份,但是今天让我看见了,而且——”
楚杭顿了顿,直白道:“还是你故意让我瞧见的,那既然这样,我就多嘴多说两句。”
叶天垂下眼皮,看不清情绪,片刻,轻声笑了一下:“要不说还得是咱们小师弟呢,果然是冰雪聪明人。”
“老班主还在世的时候,按旧例给大师哥说过亲,虽然当时没成,但这事你还记得吧?”
叶天下颌微微绷紧,声线也有一丝僵硬:“记得。”
只不过当年他们尚且年幼,杨继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长辈们随口一句笑谈,说过便忘,任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楚杭缓缓道:“但是大师哥之间有过两个女朋友,上一个刚分手半年,这事,你总没能忘了吧?”
叶天嗓音有些低哑:“我没忘。”
“所以,你也清楚,大师哥他——”
“小杭。”叶天潦草打断他,笑容莫名有些惨淡凄凉:“杀人诛心,过了啊。”
楚杭愣了愣,随即沉默下来。
道理和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能看清的事,二师哥又何尝不明白,又怎么会看不懂,瞧不真切?
这样复杂难言,无法为外人言明的隐秘情感,是一脚踏入就百思而不得的禁果,是不能碰,最好连念想都不该有的幽静赤焰,否则一不留神,必然焚心焚身,伤人伤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件事,楚杭算是外人,除了叶天自己,恐怕连杨继都只能置身事外。
夜风微澜,叶天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了望墨色夜空之中的那轮下弦弯月,终于撕开始终完整带在脸上的那片面具,卸下轻松表象,疲惫道:“我就是……有些忍不住了。”
“小时候我爸还在,‘三清园’的景象也算红火,我们每天跟着戏班子赶场唱戏,我爸是定心的角儿,忙起来自然顾不上我们兄妹三个,所以我和杨乐算是我哥一手带大的,就在后台里,他教我们写作业,教我们身法基本功,带着我们吃饭也哄着我们睡觉。”
楚杭坐在一侧,安静地听着叶天回忆,控制着自己不去转头看他,也刻意忽略他此时喑哑的酸涩的声调。
楚杭想,如果换做自己,此时也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我们俩每天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哥身后,他带着我们两个小的,护着,佑着,一晃这么多年,后来我爸走了,‘三清园’也不行了,担子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肩上,尤其是这两年……你以为他为什么和上一个女朋友分手了?说是人家姑娘担心和他在一起没盼头,实际上,是他怕耽误了人家,主动提出来的……他能有什么心思啊,傻帽一个,就想让谁都好,让戏班子好,而自己好不好的,却从不在意。”
“而现在,咱们班子连登台的地方都没有了。”
堵在心口的那个气球再次胀气撑了起来,楚杭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缝里像扎了把小刀,剜着生疼。
叶天说:“其实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着急,想着自己怎么还不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帮他一把,到时候就能换我护着他,托着他,让他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出现多糟糕的事情都没关系,我能给他兜住了——而现在,应该是咱们最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吧,可你看,就算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还是他在护着,护着我,护着杨乐,护着你。”
叶天低头,抬手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声笑来:“你说,怎么能有这么傻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