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尊驾还是自己动手的好,何必借我之手这般迂回?”高元之这人,吃软不吃硬,说话难听的,她也不会客气。
对方显然有点愤怒,但还没来得及反驳她,又被高元之抢了话头道:“让我来猜猜。上界不知是哪位尊者,一时之失,让我穿越这时空而来,须臾间,我已到这边十年,十年非短十年非长,十年之久,尊驾从未入梦而来。如今却扰我清梦,连区区梦境都不惜借之,我又岂是挥之即来,招之即走的人?别说你言辞闪烁,不肯明说,即便是你明说,我也未必愿意听。”说罢转身就要走。
“好个牙尖嘴利的人,我既能困你在这梦境十年,困你在当下梦境生生世世、无远弗届又有何难?”声音霸道又空灵,底气十足。
高元之冷笑一声:“你不敢。”
以对方的神通,要收拾她和萧翦,轻而易举,但对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鬼鬼祟祟入她梦来,就是怕别人知道,既然不敢张扬,她就还有谈判的筹码,她手里一定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谈判时,如果有足够的胆识,并能衡量和承担可能产生的后果,就可以抱着不怕谈判破裂的决心令对方让步,这也是权势让谈判转弱为强的一种表现。高元之此刻就是在用勇气来创造权势。
对方看她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瞬间将周围变幻成刀山火海,四周哀嚎声不断,高元之索性坐下来,闭上双眼道:“尊驾何必白费力气?你的徒弟近我身时尚且要哄哄骗骗对我无可奈何,你又何必在这区区梦境中用幻术吓唬我呢?”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切恢复到黑色的幕布之中,仿佛置身于黑色的深渊。
高元之再一睁眼,秦台的师父祝辂的元神果然站在她眼前。
“我只当你聪慧,不曾想你还有这种胆气。你是如何识破我的真身的?”祝辂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本郡主可没有空和你瞎掰扯。”她起身就要走。这里面有个重要法则是:让对方先开价。她善于谈判,在以往的工作中,总能刺激对方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果然对方追了上来,一脸讨好道:“好郡主,不要急着走,我跟您坦白了吧,您从异世而来,的确是我大意了。我死后成了天上的六臂勇保护法神,专门保护人间战神的。那萧翦,年少时就勇冠三军,是人间战神,死后是可以位列仙班成为神将的。可他寿元就二十四,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他那般生气勃勃,光彩耀人,我着实为之可惜。有一日我见他命盘有异样,转速减慢,同时时空裂缝也即将要闭合,于是我想他阳寿快尽,但若要打乱时空,让他和异世之人结合,也许他的命格就随之转变了,因为他本不该婚配的。后面的发展,你也知道了,你的确改变了他的命数,我还惊讶地发现在他手下被斩杀的亡魂的命数都加在了他的身上。本来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借命就借命吧,他还想延寿,长生不死。要知道他在人间活个几十年是没问题的,可是只要他永远不死,他就不能成为神将,那么这件事就迟早会被人发现。”
高元之强压住内心的怒气说道:“既然祝辂先生这般坦诚布公,那我也说说我的理解,您也听一听对不对。我因您的一念之差,强行被送到这里来,同时还连累了我的领导,也就是太后,为的就是你看不惯萧翦英年早逝,想强行为他改命。改了之后,却没想到我二人爱意甚浓,我愿为他舍弃过去,他愿为我在这天地间生生世世游荡不定,这时你着急了,催动秦台,想让我回去,结果秦台学艺不精,做不到,又见萧翦主动找了秦台想要延寿续命,这时你更急了,因为萧翦一旦不老不死,天上就少了位神将,细细想来,我在这萧国的十年,也就是你所在的十天内,尚未有人发现萧翦的命运被改变,一旦此事暴露,你将万劫不复,失去仙位,同时,我只要不离开萧翦,萧翦无需续命,也能长寿不死,我说的对吗?”
祝辂默认,不再说话。
高元之见状,心里更定了,她反问祝辂道:“那你说说我为何要帮你?你随意改变了我和萧翦的命运,可曾问过我们愿不愿意?现在你泥菩萨过河了,又想改我们的命运,保住你的仙位。祝辂,你可真自私。”
“那你们是不是因我获得人间至爱,不愿舍弃对方,这难道不是我赠送给你们最好的东西?”祝辂强行挽尊,即使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没道理。
高元之轻蔑地冷笑一声道:“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任务,他们之间除了爱情,也有亲情和友情的羁绊。我和萧翦,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能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我们有健全人格,收获幸福的能力,就算不是和对方匹配,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最佳的伴侣。如果不是喜欢这里,爱着他,即使你送我过来,我也会走。何况爱情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全部,责任才是永恒,他对萧国的责任,我对萧国女子命运的责任,哪一样不比爱情更重要?十年前,我带悲悯和激情在萧国做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十年后,我看着这些靠自己努力,借我力上青云的女子,我无比欣慰与自豪。这些都比爱情重要。萧翦对我来说,是很重要,我也愿意为他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但我和他都不会这样做,因为我们都不用介意世俗眼光、不用重复人生套路、不为他人而活,只为成为自己,无论是否步入婚姻,都最大程度做了自己。我们理念契合、势均力敌才会互相吸引,尊重、理解、信任才会互相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两情相悦。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因缘生法,你擅自种下的因,现在到了自食其果的时候了,也品尝一下自己种下的果子到底是什么味道吧。”
祝辂愣了一下随后抱胸破罐子破摔样说道:“你说的都对,但你要一意孤行,萧翦永远都成为不了神将,你再长生不老,也是普通人,和你在这区区人世间当凡人,你问过他可愿意?他以身献萧国,生死利害,成败祸福,在所不计,这也是当初我为何为了他一念之差,酿成大错的原因。诚如你所言,你们有各自的责任为先,那他作为凡人,能护得住几年萧国?可他做了神将,就不一样了,不但可享万家香火,还可以时时刻刻护着他生时保护的百姓。何况,你们既然互相尊重对方,就应该让萧翦自己选,而不是你替他做决定。”
“我自会告知他,勿劳你操心。”对方如此小看她,她回起嘴来也毫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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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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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元之才不会那般小人心气,祝辂人虽可恶,但说的话却有道理,这是萧翦自己的命运,他理应知晓,并做出选择。作为最亲密的人,他做任何决定,她都会支持。
丞相府的后花园小树林,左右杂树交荫,最古老的树是一株周柏,树干龟裂,如沧桑的老人,侧卧在台阶一侧。另有一株唐槐,树干粗大,苍劲盘曲,柔枝万缕,生机盎然。院子里还有大量的松、柏、槐、柳掩映在亭台楼阁之间,带来浓密的绿荫。
高元之从梧桐树下的围帐中醒来,看见萧翦正看着她—他常这般看熟睡的她,又瞥见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想起梦境之中祝辂的话来。
“我吵醒你啦?怎么只睡了这么一小会儿?”萧翦温柔地问道。
嗯,就算是蚂蚁,也是又凶又温柔的蚂蚁。
“我睡了多久?”
“就一盏茶的功夫。”
“我朝战神,你觉得应该是谁?”
“自是我师父。”
“你想他吗?如果他死了成了恶鬼,你害怕他吗?”
“我戎马一生,杀敌如切瓜,收尸犹聚蚁,何惧鬼魅?更何况他是我师父,料想他也不会害我,我为何要惧?可惜他自刎而亡,不能成为神将,逢年过节,只能受我一炷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