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顺七年二月,秋去冬凉,昨夜刚落的雪已经化了大半,气温正好。
容府门庭若市,世家子弟纷纷前来道贺参加容大公子的及冠礼。
容瑾站在门侧迎前来的宾客,面上的笑容儒雅随和,眉宇与年轻时的容雱有几分相似,比起他爹少了些许书生气。
马车疾驰过大道,驶至容府门口正正停下,车夫轻轻勒住缰绳,抬手在车厢板壁上叩了叩,恭敬道:
“刘大人,到了。”
车帘挑开一条细缝,车内下来了位玉面小书童,从马车上扶下来一位皓齿明眸的郎官。
容瑾内心的兴奋在看清来者时熄灭,不是他要等的人。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希望落空,早在前几日他便听闻纳兰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按理说今日他及冠礼是能过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纳兰清屡立战功,牢牢守住东南疆土,任阿汗不敢肆意挑衅大周领土,皇帝器重他也是理所应当,就算不来参加……想到这,容瑾微微垂下眼眸。
忽然,原处传来一阵“隆隆”声,急促杂乱的马蹄声渐渐靠近,容瑾抬眸看去,飘逸飞扬的身影出现在街道尽头,虽是模糊一眼,也可认出来者何人。
来不及欣喜,他便听见容雱低声在他耳边道了一句:“辛丞。”
“爹,您怎么出来了,儿子一人可以应对。”容瑾恍然回神,抬手在鼻尖一摸,饰去眼底情绪。
容雱轻轻一笑,拍了拍容瑾的肩:“替为父去屋内取一样东西,就在你娘枕下的木匣里。”
“……是,父亲。”容瑾笑着回头多看了眼渐近的人影,脚步轻快几分往卧房去。
经年一别再相逢,往日历历在目,容瑾突然回想起那日藏经阁,他赠剑之事。
自镇南将军纳兰珏战死平遥城,纳兰清替父挂帅出征击退阿汗部,继虎将纳兰珏战死纳兰家首立战功,经年少意气风发,朱雀桥边野草花,红袖满楼春风招,何不风光。
传纳兰清南征大荔山,见阿汗部族人颠沛流离,妻离子散,马蹄遍踏婴儿骸,吁嚱长叹了句:“无奈江山拥白骨,可怜乳稚悲儿声”。
“万古悲城”纳兰清的名号更是经此一句传得响当当,就连早早隐退乡野的“赤面如来”卫释迦将军,都因他被众人拉出来比较一番。
外界众说纷纭,觉他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侥幸用阴招击退阿汗部算不上英雄好汉,觉他同卫释迦优柔寡断,称不得将军名号,觉他年少成名天纵奇才,来日必有后福。
论旁人如何看如何说,心比天高也好,命比纸薄也罢,当事人都不在乎,及冠礼刚结束就躲在容家藏书阁里偷吃猪蹄。
“奉之哥,”容瑾推开门往里探了个头,就瞧见纳兰清不顾形象地躺在桌案上大口吃肉,“外头正说你呢,什么将军悲城说得神乎其乎,都快赶上戏文了。”
“来,辛丞。”纳兰清坐了起来朝他招手。
“今早才吃了俩,母亲怕你吃伤让李伯把猪蹄撤了,现下你又跑到这偷吃,老祖宗定的规矩你也不放在眼里。”容瑾念叨着走到他身边。
“我行得正坐得端且食不过三,这猪蹄不过第三个,我哪儿坏规矩了?”纳兰清吃完了把骨头放桌上,随手抄起张宣纸擦手,纸团往地上一丢,伸手揽住了容瑾,“先不说这个,你把外面的戏文跟我说说。”
“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你只身一人单枪匹马斩杀敌方将领,如何英勇神武,班师回朝路上再救了个异域美娇娘,两人情投意合……”容瑾越说越小声,最后竟不争气地先耳红起来,惹得纳兰清一阵好笑。
“脸皮这么薄?”纳兰清倒是没脸没皮,抓着十七岁男娃戏说风流轶事,“这才哪到哪,外面吹得人多了,自古英雄配美人,他们杜撰的风月事我可听了不少,真的倒没几件,反是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听这些邪书戏文,让先生知道了,可有你好受。”
“兄长冤枉!”容瑾瞪圆眼去看纳兰清,血色漫过脖颈,竟是越说越红开始急了,“他们说道‘楚天孤舟’‘关山不渡’‘赤面如来’顺嘴提及……提及师傅,后又将你与他们做比较,我这才多听了一耳朵。”
“有什么可比较的,不过莽夫一个。”纳兰清笑道,揉了揉容瑾的头,随后重新倒回桌上,神情悠然自得。
“莽夫一个纳兰清……”容瑾小声嘟囔着,突然就笑了,站在桌边低头看他,“昨日兄长及冠礼热闹,我来不及把礼物交给兄长,今日得空兄长可要亲自耍耍?”
“哦?拿来瞧瞧。”纳兰清瞥了眼,这次瞧见容瑾还背着个木匣,翻身下桌。
“长剑未名,只等兄长赐名。”容瑾卸下木匣递给纳兰清。
打开一看,通体噌亮漆黑的长剑映出纳兰清脸的轮廓,他仔细打量着这把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