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带着一次性手套，没有脱下，直接从盘里又拿了一只小龙虾开始剥，似乎有些烫手，她轻轻吹了吹指尖，眉头低垂。
“我倒是想接他们去新加坡，可是他们不愿意。不过，我也能理解，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兄弟姐妹还有几十年的老朋友都在那里，生活方式也都习惯了，让他们去成都他们都不一定愿意，更别说来新加坡了。现在他们老两口身体都还硬朗，他们爱在哪儿就在哪儿，等他们蹦不动了，老得出不了门了，得有人照顾了，也没法跟我犟嘴时，我再把他们接来新加坡，反正都出不了门了，在哪儿都一样。”
苏怀南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筷子去夹盘里的小龙虾，夹来却不剥，只是放到碗里。
“你说啊，以前爸妈总是盼着我们出息，总是希望我们飞得越高越好。我考上了北京的学校，他们可高兴了，我爸还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送我到北京，可能那时候他想的还只是送孩子出去读书而已，却没想到，这孩子一走，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窗外是二环内老北京城的夜色，没有高楼林立，只有古老的胡同和灰瓦白墙，光看建筑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座一线大都市，但马路上密集的车灯连成的河流和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又隐约让人窥见这座城市蓬勃的生命力。
“我记得有句话不就这样说嘛，从孩子跟妈妈的脐带剪断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踏上一条跟父母不断说再见的路途。这是正常的，平常心对待吧。”林苏昀低头剥虾，眼睛都未抬一下。
“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到了这些，挺破坏气氛的吧。”苏怀南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夹起林苏昀为她剥好的虾仁放进嘴中，“怎么办，不想你走诶，你走了就再也没人给我剥虾了。”
“那我更得连夜跑。”林苏昀说完，直接将把剥好的虾塞进苏怀南嘴里。
“你怎么这么好。”苏怀南嘴里包着虾仁，眼框中包着泪水。她一直觉得，在交朋友这件事上，自己总是好运常伴。
“别肉麻！”林苏昀斜觑她一眼。
“我要是男人，恨不得立马把你娶了！”
“想的美！姐要独美！”
林苏昀的确有独美的资格和魄力。
“说真的，三年前北京明川校友会，我遇见了霍城，”苏怀南顿了顿，“他听说我是七班的，问我跟你熟不熟悉，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林苏昀脱下了一次性手套，端正地看着她。
“我跟他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想她就去见她，在乎她就让她知道，他没再说话。苏昀，他后来有找过你吗？”
林苏昀端起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没有。”
苏怀南笑着点点头：“其实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但我想，你有知道的必要和选择的权利。”
“我十年前就做出了选择了。”林苏昀粲然一笑。
“我要有你一半的洒脱就好了。”苏怀南喃喃。
“怀南，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过年回来就感觉你怪怪的。”
苏怀南侧过脸，再次望向窗外沉沉压下来的夜幕。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十年了，我终于再次见到他了。”
“你见到陈忆北了？”
“你看，我还没说是谁，但你一猜就猜到了。”苏怀南苦笑着摇摇头，“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在等他，可他为什么这十年，连一个消息都不肯给我。说过在一起的人是他，说过陪我来北京的人也是他，结果消失十年的人还是他，见面后又忽冷忽热，没有一句解释，我真的搞不懂啊，我究竟算什么？高中那几年又算什么？”
她从没有在林苏昀面前主动提起过陈忆北，对方却知道她从来没放下过他。
“那你就去问他。”林苏昀看着她，说：“还喜欢他，就让他知道。像你对霍城说的那样。”
“那如果三年前霍城来找你了，你会原谅他吗？”
林苏昀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多年来沉积在心中的点点滴滴，像这一片片绿叶浮出水面，清清楚楚。
“……原谅？两厢情愿的事，我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只是……真的不爱了而已。”
苏怀南在这一刻突然理解霍城了，不敢问，或许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但是你跟陈忆北不一样。”
苏怀南歪着脑袋，语气有些执拗：“凭什么不一样？”
林苏昀本是随口一说的安慰，却被对方抓住线头，她回过神来，苍白的灯光下，苏怀南清澈的眼睛正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
她愣了一下，低下头微微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谁都希望自己的那份感情独一无二，跟所有人的都不一样，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苏怀南没能在林苏昀这里得到答案，其实除了陈忆北，谁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