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遗嘱复印件上父母双方的名字,重重地叹气道:“是……是老宁……”
多年前的记忆,也全翻腾了上来。
老宁当初也是重案支队刑警里的一把好手,抓的都是穷凶极恶的重刑犯。
偏生有个杀人犯,判了无期徒刑之后,因为狱中表现良好,减刑减到坐牢二十年,就出了狱。
他被判无期徒刑入狱之后,怀孕的妻子无法忍受枕边人是杀人犯,打胎离婚,出国移民,直接消失。
他出狱时年纪也大了,没可能再有孩子了,对妻子当年打掉的胎儿耿耿于怀,又找不到妻子的人,便寻上了抓他的老宁报复。
偏偏还不报复老宁本人,你让我没孩子,我也让你没孩子,他跟踪老宁刚好十八岁的儿子好多天,故意等到高考结束,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升学宴所有人都喝多警惕性下降的时候……
一出酒店门,好不容易养到十八岁的高材生儿子,被出狱的重刑犯,给撞没了。
这事儿过于恶劣,肖叔记得很清楚。
二次故意杀人的重刑犯这回终于被判了死刑,但没有通报媒体,担心大量媒体蜂拥而至的采访曝光,不仅给老宁一家伤口上撒盐,也会给他们的后续生活带来麻烦。
但老宁也干不下去重案刑警这老本行了,组织上本想给他转后勤,可老宁的妻子……和时澈的妈妈很像。
也成了惊弓之鸟。
怀胎十月,生产难关,哺育喂养,整整十八年拉扯大一个孩子,眼看着成人成材了,结果……
没有哪个母亲能经受住这种摧残折磨。
她不能接受丈夫继续待在这个系统里,这个城市里。
最后肖叔经手,替他们改名换姓,去了个小城,给老宁换了个档案馆的事业编制,清闲,也方便他照顾妻子崩溃的身体和心理。
肖叔记得很清楚,当时老宁挑新名字的时候说,改姓简吧,这是妻子母亲的姓氏。
所以……简淮宁……
肖叔顾不上吃饭,急匆匆地拿起车钥匙,打算和妻子去看看老宁一家,夜里走高速的话,三个多小时就能到。
他本想让时澈自己待在家里弄点吃的,早点休息。
但时澈说他也想一起去。
肖叔琢磨着也好,本来就不想把时澈一个人放在家里过夜,他家出事就是夜里,让时澈一个人在家怕他晚上瞎想,还不如跟着他们车上熬夜呢,起码有人陪着说说话。
到了医院,时澈却没有进那间病房。
他倚靠在医院的走廊上,听着肖叔周姨与对方见面,听着双方叙旧,听着肖叔劝他们积极治疗,办法总是有的……
但一提起替他们筹钱的事情,却刺激到了老宁的妻子。
里面传出来一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抱着小女儿不撒手,精神状态非常差,喃喃自语,絮絮叨叨,拼命摇头。
“我不知道老宁到底往监狱里抓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有谁出了狱,心里还记恨着他……”
“我不上电视!你们别害我的儿!别害我的儿!!!”
她激动起来的时候,不喊女儿的小名,总是喊着“我的儿”。
她的儿,是她曾经失去的儿子,也是她如今宝贝的女儿。
看妻子情绪不稳,老宁只好把肖叔送出来,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停下,两人说话。
肖叔有着叹不完的气,劝道:“老宁,你们积极治,钱的事情,你放心,不众筹,不上电视,我回头找同事们凑凑,咱自己系统里捐,不会有嫂子担心的那些风险,也不会刺激到嫂子的情绪。”
“你们好好治病,多活几年,也能多陪女儿几年不是?”
“别了。”老宁也叹气,“我都离开一线快二十年了,怎么能还给组织添麻烦,我们都多大年纪了,这就是正常生老病死,哪里管得过来啊?”
“咱谁不知道谁呢?大家工资就那么几个钱,谁没点伤,谁老了不得病,谁不是一大家子人?都靠同事捐,把你们工资都捐光了也不顶事,你们不过日子啊?”
“老肖,我们夫妻俩已经想好了,就保守治疗,能撑多久是多久。”
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宁远远望向病房,低声道:“我俩年纪都老了,也转移扩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