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想与漫天神佛相求,想以我的身子换来陛下的康健。可我却忘了在宫内设一佛堂,况且我这残破身子,神佛又是否愿意相换?”
约莫是情绪波动太大,或是说了太多的话。待说完,原美人便又咳起来,清流熟练地递上一杯热乎的药茶,他方才慢慢缓过来。
原正君安静听完,方道:“心中既有神佛,便不拘有无佛堂,你的心便是最上佳的佛堂。”
清流忍不住想,原正君近来是愈发修身养性了。可自己儿子那般倾诉,他竟还无甚波动,未免显得有些无情。
可看着抿唇笑的主子,他又颇为无奈:主子就吃这套,大约这便是心病还需心药了。
又聊了几句,原美人方才问道:“不知母亲与奶奶,在家中可还安好?”
啪嗒一声。
原正君手中的那枚黑子,便径直落入了棋盘,恰是一处死位,瞬间门一败涂地。
原序青9岁被抱到正院,记在正君名下教养。
正君虽出身高门,却无甚架子,除了每日对他的礼仪、功课要求严格外,偶尔也会温和地与他笑笑,亲自教他抚琴作画,与他讲那经世大义。
9岁前的日子,像是正院里的落叶,被轻飘飘地吹走。
可到底还是在的。
初到正院的那年,他午夜梦回时,总会再度重温在玉淑堂的日子,那穿着丝织亵衣的身子仍会不自觉地忆起被掐的感觉,灼得生疼。
半夜惊醒脸上满是泪痕,却连抽泣都不敢发出一声,生怕如同在玉淑堂的夜晚一般,招致欺辱。
后来约莫过了两三年,许是脑子里塞满了那经世大义,或是醉心于抚琴作画,总归记忆渐渐淡了去。只是这怯懦的性子却仍留了下来,好在原正君从未斥责过一句。
他一贯如此,性子极淡,仿若对一切都不在意,锦衣华服、美食珍肴,不拘着原序青享用,他自己却着实不大热衷。
也就在原序青10岁那年,打破了原正君珍爱的石榴摆件,因惧怕撒谎时,原正君才方才发了一次火。任下人如何求情皆置之不理,便是原大人令人传的话也没听,坚持罚他跪了一晚。
石榴摆件寓意多子多福,是原正君的陪嫁,可多年下来他却始终膝下无子。原序青知晓犯了错,便是饿得狠了,也没求过一句绕。
后来他便晕过去了,待醒来时,却见那人坐在他的床畔,眼下有隐约青紫,他淡声道:“我沈青植只你一个儿子,可若你再撒谎,序青,我便宁愿不要你这个孩子了。”
那时的原序青尚且迷糊,可长大后、出嫁后,再看曾经的许多事,心底却隐约有了答案。
玉淑堂,他住了九年的地方,原府中最大的一处院落。
住在其中的并非原大人,也并非原正君,更不是什么宠侍。住在这里的,竟是府中二十多位公子。
这玉淑堂之名,也取的谐音育树二字,可见其中的望子成才之意。
原大人自幼得原少傅教导,二十中探花,称得上一句少年英才,此后隐居10年,醉情山水,颇有脱俗之姿。
直至而立之年,她方才踏入仕途,同时在原少傅的牵线下,迎娶沈大儒之子沈青植。
沈青植那时年18,及笄已有三年,称得上一句迟嫁。可他素有才子之名,便是迟迟不出阁也无人非议。后来读了原大人的诗作,这才点头应下婚事,否则便是沈大儒也奈何不了他。
二人的姻缘在京城一时传为美谈。
比起性格略显孤高的原少傅,原大人颇为圆滑,才学、人脉、家世,她全都不缺,入仕不久便节节高升。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美人被塞到了原家后院。
有的是同僚所赠,为了维持情谊不能拒绝;有的是底下人所赠,为了不显得孤高不能拒绝;有的是长者所赠,那便更是不能拒绝
舞姬、乐伶,出身低微、姿容绝世的美人们一个个被送进来,也接二连三地怀上了身子。
之后便有了玉淑堂。
若是女儿,便接到前院,自有那教书先生教导经世之道;若是儿子,便送到玉淑堂。
原序青也是后来才知晓,母亲曾想将长女记在原正君名下,只是被拒了罢了,偌大的原府竟只他一人占了嫡子之尊。
原序青并不知晓前院的姐姐妹妹们过着什么日子,总归在玉淑堂内,男子们时常为了吃食、物件、衣裳争夺,仆从们也并不管事。
约莫是美人太多,庶子也多,便显得不稀奇了,玉淑堂也就被人忘了。唯独下人们没忘,每到发月例的日子便将钱财占去,吃食也占了许多。
他们不敢惹玉淑堂内的大孩子,也不敢惹那些脾气大的小孩,而圆滑会讨好人的小孩也不会被欺凌,唯独那种性子怯懦、最笨的最好欺负。
总归,在原序青记忆里,9岁前时常饿肚子,只能吃些馊了的饭菜。自娘胎带来的先天不足便也愈发严重。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9岁生辰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