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宫地底下便是镇妖司的监牢,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让妖物闻之色变的牢狱之上,镇妖司的主司正在替一只妖平息躁动。裴铎手腕转动,玉雕染着淡淡水渍。蓬松的狐狸尾巴有频率地扫动着,几缕毛发湿润成一缕缕,在夜色中并不显眼。狐狸的气音短促,裴铎却不为所动。他的神色冷漠,动作却截然不同。林织忍着用兴致勃勃地目光打量他,以免被察觉,可这般对比着实有趣,城府越深的人失控就越有趣。只是这场秋曲有了停歇,林织感觉到裴铎的动作有些凝滞。而在这短暂的凝滞后,裴铎的动作陡然加快。林织抬眼看过去,裴铎的脸色苍白,以至于他浅棕色的眼眸都被映照的眸色深了些。他明白了裴铎估计又头疼了,可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能吐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狐尾垂落,秋曲落幕。月光照入室内,银辉流淌。裴铎额间的青筋跳动,剧烈的痛感让他只能勉强保持着镇定,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病症的时刻,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此刻。林织顾不上悠长余味,立刻给他施了一个安神术法,伸手去扶裴铎。这病确实不会挑时间,林织看着静静瞧着他的裴铎,心里其实很想安慰他。没关系,不止你一个人格碎片丢人,你前面两个也丢人过,只是你这个比较重量级。“大人,您的身体重要。”林织憋出来这么一句话,给裴铎让出了位置,让他躺在床上。虽然裴铎的表情比起躺下来,好像是更想对他进行毁尸灭迹然后自杀。裴铎没有强撑,因为他不知道他继续小狐狸嘴里还能蹦出什么关怀之语,让他更加难堪。冷静,一定要冷静,在他经历过的风浪中,这件事不算什么。裴铎极力地平息自己的情绪,身侧的手收紧,床边多了几个指印的凹陷。林织又给他施了一个安神的术法,倒没有去多分析现在的状况和裴铎的病情。有些紊乱的呼吸声让裴铎睁开了眼,与眼前的林织相对。林织的眼里还有着残余的情念,水雾蒙蒙,望着他的模样像是望着情人。滑落的小鱼被他握在手里,贴在了面颊边,笑的很甜。裴铎骤然睁大眼,这一瞬连头疼都忘却。“大人,可以把这个给我吗?”他像是寻到了平息烦恼的法子,开开心心地同饲主请示。不知羞耻的妖物,裴铎的指尖泛白。“不许这样拿给别人看,也不许在别人面前这般作态。”裴铎立刻补充了两条禁令,担忧小狐狸无知无觉地拿给别人看,别人是人会误解为邀请,恐怕妖也会这么以为。裴铎恨不得分两个心眼放在林织身上,以免他什么时候就给人送上门了,偏偏狐狸的妖性如此,林织恐怕也不会拒绝。心窍里漫起郁气,与对自己的冷怒一同,烧的裴铎心尖疼。“我知道了。”林织一口应下,那有些满不在乎的样子让裴铎想拎着他的后颈好好再说道一番。在林织又施了一个安神术的作用下,裴铎的头疼恢复到了他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他瞧着林织,想让他变为狐狸,却见小狐狸抱着玩意自娱自乐起来。深紫色的长发随着动作轻晃,腰弯起的弧度如新月。“大人凑合地摸摸我的头发吧,你若是喜欢,耳朵也可以。”小狐狸往前爬了些,好叫裴铎的手可以碰到他的长发。裴铎眼眸晦暗地望着只知享乐不知节制为何物的妖,想起了入镇妖司的权宦的狐狸妖宠哪怕在安神术的作用下裴铎的脑袋也依旧在抽疼,这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越发芜杂。‘没用魅术’,裴铎在心里一字一字念着,望着林织的眼眸幽暗。他信林织没有骗他,林织虽然有些莽撞,不似传闻中狐妖那般狡诈,但也脑子灵光,知道审时度势,断然是不敢对他使用狐媚之术。况且林织说得对,按照他的功力,狐狸施术时需要看着他的眼睛,他不可能毫无察觉。裴铎压制着频率不对的心跳,平复着呼吸,将腹下的热意压下。陌生的欲念怪异,让裴铎有些不适应,他看着眼前红唇雪肤诱态十足的狐妖,让他变回狐狸。情况的发展已经有些出乎了裴铎的意料,他也不打算用林织来排解,哪怕林织是人他都不会这样做,何况林织是妖。他是养只小宠,又不是养个情人。林织依旧保持着被冤枉的委屈姿态应声,伸手将玉拿了出来。他变回了狐身,湿润盈亮的小鱼落在他的身旁。紫毛狐狸现在算不得干净,铃铛周围的毛发湿润,颇有些狼藉。浮动的甜香味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潮热,让裴铎抬手捏了捏额心。他这会儿倒觉得方才荒唐,瞧着毛茸茸的小狐狸,那点陌生的躁动也散去了。林织早就从裴铎的问话里感觉到了异样,他没朝着裴铎底下望也知道是什么情况。更何况代表裴铎情绪的雾气殷红,哪怕裴铎面上瞧着不高兴,但肯定不是真的不高兴。裴铎现在的心情他都能猜的七七八八,抛开饲主与妖宠的关系这一条,无论是镇妖师因妖物起了反应,还是他裴铎裴大人因他人起了反应,都是让裴铎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林织很理解,毕竟没有感受过欲望的人骤然起来了,总得有个缓冲期。于是林织用妖术收拾好了自己,顺便将自己弄脏的床都收拾干净了,侧躺着用尾巴遮着腹部,一副乖巧的模样。裴铎瞧着他,又觉得小狐狸未免太看他脸色了些,恐怕误以为他的心情不好,因此遮的好好的避免他生气。裴铎想说些什么,竟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得想个妥当的办法,将这件事解决。裴铎瞧着床上他刚刚拿出来的东西,忽地觉得无比碍眼。想着小狐狸方才软软无依沉浸其中的模样,又心烦意乱起来。不过是个死物,而且是他出力,小狐狸何必抱着它当宝贝。他拿了起来,手合上微微用力,那被他握着的玉转瞬化为齑粉,从他的掌心中散落。林织的狐狸眼圆睁,因为裴铎的动作而微微抬头。他心下有些可惜,这条小鱼雕的很灵巧,层层叠叠的鱼鳞微鼓,而且是品质极高的暖玉,虽然比不上后世那般智能,但在价值上可远远超过了那些东西。裴铎看见小狐狸眼里流露出的不舍和惋惜,有些被气笑,这种物件有什么好留恋。“大人不是说给我吗?”小狐狸闷声闷气地说,声音里带着些可怜的软意。“我何时应了?”见小狐狸沮丧的样子,裴铎心里微恼道他没见识,敲了敲狐狸脑袋说:“回头给你更好的。”更好的东西,他可没明说是这类下作玩意。“多谢大人,大人对我真好。”林织用脑袋蹭了蹭裴铎的手,因为不确定裴铎的头是不是还在疼,又加了一个安神术。“你是我的狐狸,我自然待你好,只是对旁人要多有戒心,人心叵测,比妖更盛。”裴铎时刻不忘叮嘱林织这一点,虽然妖物残暴,可论心机与狠毒,还是人更胜一筹,在许多情况下,妖物反而更单纯,尤其是被所谓爱蒙蔽的妖物,更是痴傻。那只为了心上人放火烧死他家人的花妖,最终还不是被三皇子杀了推罪。镇妖司里的许多案件以及他经受过的事务,其中有一部分便是为爱害人,又或者被人辜负害人。小狐狸安心在他身边做一只无需多想的妖即可,不要妄追情爱。小狐狸眼睛明亮:“我知晓了,旁人我都不信,我只信大人。”裴铎梳理着他的毛发,眼眸沉沉。镌刻有符文的叶片在裴铎的指间出现,化为了粉尘。小狐狸的呼吸越发均匀,昏睡了过去。裴铎拨开了他的尾巴,瞧着他的情况,原本鼓囊囊的铃铛凹陷了些,只是情况依旧不算平息。裴铎的头疼已然平息,但思绪仍然混杂。少年的长发似乎又在摇晃中在他的手心扫动,甜香味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