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了破题句,接下来的内容便是水到渠成了,宋知意按照《论语》中的说法,列出了水的君子之德,又举例写了如何将水之德运用进治理。
写完了这三道四书题,接下来便是他的本经《春秋》的四道题了。
大周开国时,以《春秋》为本经的学子并不少。可近些年来,因为《春秋》复杂,难度大,选择其为本经的学子愈发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诗经》《尚书》两本,选择此两本的学子能占到一半。江守徽和宋知远就是分别选择《诗》和《书》为本经。
《春秋》虽难选择的人少,可也正因如此,相较于《诗》《书》,只要能深入理解了,写出彩还是比较简单的。宋知意对《春秋》很是熟悉,所以这几道题宋知意很快就答完了。
四书五经题的草稿都写完,最后剩下的是诗一首了。此时已到午时,宋知意草草吃了几口食篮里带的饼便开始看这次的贴诗题。
此次的题目为赋得“细泉松径里”得“泉”字五言八韵。[2]这句诗出自唐代文人皇甫曾题赠给邕上人的一首五言律诗,这题并不像先前的“六出飞花”或“冯妇下车”设了什么陷阱,只是单纯的要求考生坐一首关于“泉”的五言八韵诗。题目不难,“泉”也是诗歌中常见的意象,只要是稍微读过点书的人都能写出几句来,更不用说高手云集的乡试考场了。
宋知意需要想的便是该如何让自己的诗脱颖而出。大周普遍接受“以古文为时文”的观念,考生很容易产生“必工诸体诗而后可以工试帖”的想法,并平移到考试中去。而从前家塾的林夫子一直强调“试律而终之以炼气炼神。气不炼,则雕锼工丽仅为土偶之衣冠;神不炼,则意言并尽,兴象不远,虽不失尺寸,犹凡笔也。大抵始于有法,而终于以无法为法;始于用巧,而终于以不巧为巧。”[3]大意是应该把试律诗当作艺术一样予以重视,炼气炼神。林夫子虽还乡已久,但宋知意却一直把他说的这句话牢牢记下。
所以,这首诗想要写好,是离不开去还原诗情景的。好在宋知意平时常看诗集,读过这首诗。“春山唯一室,独坐草萋萋。身寂心成道,花闲鸟自啼。”正是这首诗的前四句。脱离一切之烦恼,心道已成,就不会被花开鸟啼所动,可谓是人闲歇看花闲歇,心自在听鸟自在,这一心态也是全诗要表达的理念。有了此心态观景,才有了“细泉松径里”这种别具一格的景致。
是以要写泉,也要把泉水恬静,不为外物所扰的特点写出来,同时,还要兼具艺术的美感。定好了大概方向,宋知意一边研磨,一边琢磨着诗该怎么写。墨磨完后,他也想好该怎么写了,提笔写下:
《山中流泉》
山中有流水,借问不知名。
映地为天色,飞空作雨声。
转来深涧满,分出小池平。
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4]
写完诗,宋知意长舒一口气。他把今日的草稿又检查了一遍,又大致想了想明日誊抄文章草稿该怎么写后,便到傍晚了。下午下过一场下雨,现下已经停了,所以已有不少考生拿出“五更鸡”开始做上晚饭了。“五更鸡”又叫“五十鸡”,是一种以铜铁或竹木制成外罩,中置油灯,便于夜间煮食的小炉。因为其便携,所以是考生常带来科场烹饭的工具。
宋知意倒是也带了五更鸡,但并不打算今天用。他把篮子里最后剩下的几个饼和点心拿出来,饼是米面做成的甜饼,而点心则是江守徽的小丫鬟红豆做的一种叫松黄团子的江南特色点心。做法是讲松花摘下,晒得干干的,取其粉,再用细绢筛过,做出金黄的松花粉。接着用糯粉裹甜馅为团,或饺,下水放熟。撩起,外磊松花,清香可口。[5]
红豆一口气做了很多,宋知远和宋知意便也有口福享受到了。宋知意吃完了最后一个甜甜糯糯,香软弹牙的松黄团子,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将写字的案板取下,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打算歇息了。
这小小号房不过宽三尺,深四尺,宋知意只能一半身子斜躺在又薄又硬的木板上,另一半身子依靠在墙上,身子不能舒展,再加上这小小的巷子不通风,实在是潮湿闷热,一时间让他有些难以入眠。可隔壁不知是那位学子,竟隐隐有规律的鼾声和磨牙声传来,像是已经熟睡的亚昂子。宋知意心想这一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考生,听着他一起一伏的鼾声,疲劳的宋知意倒也跟着他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日,宋知意随着天光而醒。简单洗漱让自己清醒后,他便开始了新一天的答题。因着昨日已将思路都想好了,今日便只需润色加工便是。但宋知意不敢懈怠,按照八股文的书写要求工工整整地将答案写至考卷上。
这也是一番大工程,待宋知意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又是将近傍晚了。他最后将考卷检查一遍后确认无误后便将考卷缴了。宋知意提前缴了一天卷,虽并不能出考场,但也能松快松快。
趁着天还有亮,宋知意赶紧将桌板收起,拿出了他带的五更鸡。这五更鸡火太小,要炒什么硬菜肯定是不成的。但他考前和宋楚兰在院子里将这五更鸡捣鼓了许久,发现了这五更鸡烹粥煮肉之类的还是在行的。
于是宋楚兰给他准备了炒米,干火腿和鸡丝,还有一些盐巴。糕饼和点心都放不久,第二天煮点粥正正好。
宋知意劳号军取来了水,架好五更鸡后把水和食材都倒进去,再点起了火,很快,随着袅袅炊烟从宋知意的小号房中升起,火腿鸡丝粥的香味也弥散开来。这时,隔壁号房缓缓伸过来一只腿——是昨夜那个打呼噜的考生,他的腿正朝宋知意的五更鸡伸来。
宋知意心中疑惑,于是不着痕迹地把五更鸡往左挪了挪,而那腿也很执着地也向左跟着。宋知意只能把五更鸡缩回自己的号房里,可还没伸手开始挪动,旁边的人悄声道了一句:“给我一碗。”
这声音分外熟悉,宋知意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正是他在府学里的那位同窗,许久未见的傅小公子傅元杰。
宋知意道:“不想是傅公子在我隔壁的号房,您这是已经缴了卷了?”
“那是自然,我一天半就写完了,下午可是看着你缴卷的。不过你没发现也是正常的,毕竟你比小爷我的反应要迟钝些。”傅元杰的语气仍是那样桀骜不羁的欠揍。
宋知意笑了一下,把五更鸡端进了自己的号房,道:“傅公子,你既然有求于人,是不是该换个语气同我说话?”
“咳咳,”傅元杰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谁说我是有求于人了,以物易物懂不懂?我这有点心,还有热的花草茶,我用这两样和你换一样,你不亏吧?”其实点心和花草茶都是小妹傅元霖帮他一手准备的,虽然来考乡试的人是他,但傅元霖却兴致大发,嚷嚷着要帮他准备乡试的吃食。母亲想来疼惜小妹,于是全权都交给她了。傅元霖准备的东西倒是齐全,但都是些甜食,吃得他嘴里实在是寡淡无味,且吃完就昏昏欲睡。
傅元杰本以为隔壁号房的宋知意也和他有一样的苦恼,没想到他今天居然架起了五更鸡开始煮粥喝了。那咸香鲜美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勾得他馋虫大发,口水直流,光是听着粥咕嘟冒泡的声音,他就能想象到这咸粥的滋味了。
还不等宋知意答应,傅元杰就把点心和花草茶伸了过来,还自觉地递过来一只碗,道:“也帮我乘一碗,多谢。”这一声多谢,对平时不可一世的傅公子来说可谓是低声下气了。
对方既然都这样恳求了,宋知意也没有不应地道理,拿起勺往锅里再撒上一把炒米搅匀,舀了一碗给傅元杰。傅元杰见一碗闪着油光的火腿鸡丝粥,迫不及待地品尝了一口,最先尝到的就是脆香的炒米在唇齿间迸开,紧接着便是带着些韧劲的火腿和软烂的鸡丝的咸鲜味。这样喝上一口,傅元杰感觉整个身子都在这阴雨绵绵的天里暖了起来。但他又怕喝太大口一下喝完,只能小口小口细细平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