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感染吧?”
“没……没没没……健康……健康得很……”男子的脑袋转得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两只手舞得跟个大风车似的,眼珠子也蒙上了污浊水珠,水珠之下的神色,已是哀求。
“带我们去。”魏溢林不等男子说完,就开口问道,“要喝点水吗?”
听见魏溢林这么说,柏韵莲“呼”松了口气,眼眸中泛起的涟漪,也一点点地趋于平静,她看着魏溢林的身躯,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
男子见魏溢林答应了,满是泥巴的嘴弯了弯,只见他摆摆手道:“不用了……谢谢……”
男人的“家”,离餐饮店约两百米,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居民楼里,这栋居民楼,有底商,不过大都大门紧闭,卷帘门上,也没有镶嵌招牌,为数不多的几家有开门的,有一家是山寨电冰箱的翻新部,有一家是堆满了废旧家具、电器的小仓库,还有一家,是一家带有夹层的发廊。
男子的家就在发廊中,店面比水泥路面高半个手掌,得益于此,黑褐色的“河水”并没能漫入店面。发廊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理发的地方,后半部分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似乎是个小卫生间和小厨房、上层隐藏在紫色的玻璃纸后,用途未明。
“周修平,周修平。”男子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左上臂,小声叫了两句,随后耐心地等了两秒,没人回应,他的乌黑的眉头上,忽地多了个笔力雄厚“川”字,他立刻上前两步,“修平,你在吗?修平!”
“你们住在哪?”说话时,魏溢林轻轻地扬了扬手,跟在他身后的人立刻拉开了距离,并一人守住一个方向。
“二……二楼。”
魏溢林摁了摁脸上的口罩,掏出了腰间的手枪:“站这别动。这病可能会通过空气传播。”
连接一楼与二楼的,是一条铝制楼梯,单薄得很,人踩在上面,即使小心翼翼,也会发出轻微的“蹬”、“蹬”、“蹬”声,魏溢林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就停下来听一听二楼的动静,然而二层很是安静,似乎并没有人在。而楼下的男子,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听见魏溢林的话,就立刻扯起了自己的外套,捂着自己的口鼻,并自觉地退到店门口,双脚就像站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似的,不停地跳着。
魏溢林轻轻地推开了半掩着的门,门后是一个很小的空间,迎面是一张圆木桌,桌子上放着七八只矿泉水瓶,不过已经空了,水瓶下,压着一些塑料袋,塑料袋周围,散落着一些食品包装袋、揉成一团的卫生纸,桌子后,放着一张折叠床,折叠床上,是一个被窝,被窝的边缘,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小脑袋。
魏溢林一点点地往床边走去,终于他看清了小脑袋那稚嫩的脸,圆圆的、滑滑的,就像一只剥壳鸡蛋,只是这只鸡蛋上,有一点小瑕疵——小男孩的左眼眼角,有一条弯弯的疤痕。小男孩睡得正香,呼吸匀称,嘴角,还泛着一丝笑意,也不知,是不是梦见了妈妈。
“睡着了。”魏溢林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等快到店门口时,才低声道,“我们可以带他走。”
“呼”男子情不自禁地吁出一口气,遮着半天脸的外套也跟着气流鼓了起来。
“……长官……”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谢谢……我就知道……就知道……国家还在……你们你们是不会丢下我们的……”
“哎,别别别,起来,起来。”魏溢林连忙蹲下身子,阻止道,但却并没有试着将男子扶起来,因为他知道,男子的体内,病毒正在疯狂地繁殖,稍有不慎,自己也会遭殃。
男子起来时,原本白色的地板上,已经抹上了一点血红。他又吸了好一会气,才平静下来,坐在一张摆在店门外的供客人等候用的木椅上,一点点地,说着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这发廊,并不是他的家,事发的那天,他准备带儿子去市场,给晚饭加点菜,怎知,才刚走一半,就遇上了见人就咬的感染者,他抱着儿子,慌不择路地跑到这间空无一人的发廊里,父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躲了一天一夜,他们亲耳听着外面的喧嚣,一点点地消失,直至最后,满世界都是可怖的寂静。
“我的手机,逃跑时弄丢了,联系不了孩子他妈。也没办法求助警察。”男子轻轻地挪开满是污血,他左臂的伤口,已经发黑,黑色的血液正沿着手臂的血管,一点点地向他全身蔓延,“我在楼下的小厨房,拿了把菜刀,又去那边的仓库里,找了卷封箱胶,将菜刀捆在拖把柄上,然后就去小超市找食的了。”
“有用吗?”
男子苦笑一声,摇摇头:“没用,刚刚是第一次面碰面,多亏了你们。”
“其实,打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终归也要变得跟它们一样的。”男子的身子猛地一抽,他的右掌上的血管,已经由青变灰、再变黑,“但我始终放不下修平和楚楚。长官,您的大恩,我只能下世再报了。”男子说着,又是深深一揖,男儿泪,一滴接一滴地自眼角滑落,落在他的双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