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忆起丸子那双淡漠的眼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身份极贵,无外乎皇族侯爵所出女子。
凰临虽女子为帝,但能叫他父亲亲自起身相迎的人少之又少。年轻貌美,又恰巧是十七八岁的,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两个人。若非是二公主凤雪怡,那便只有那位了……想起京中关于那位女皇的传闻和她这三年的所作所为,顾斐又觉得不可能会是。
不知为何,顾斐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十分在意。或许是从未受过挫的好胜心作祟,又或者单纯只是对此人有好奇心。顾斐无意识落笔,画卷上明明是心爱女子的脸,却多了一双冷漠却又潋滟的凤眸。
他盯着那双不属于这张脸的眼睛,心里有些心烦意燥。
刚想将画撕了,却在看这双眼睛之时又犹豫了。
想想,他又提笔,将画中人淡粉的樱桃小口涂上了嫣红的朱砂。画中人的嘴角也勾起来,叫本该纯洁无辜的神情蓦然就妖娆起来。
夜色渐浓,丸子回到宫中之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与顾战谈过之后,不管真假,丸子心中紧绷的弦都稍稍松开一些。她想想,又命人去搬了架阁库。凤九天脑子里太多零碎的东西,一时间丸子也不确定精准度。所以她打算亲自将架阁库的卷宗和档案在短期内全部疏离清楚,尽量将最有效的信息找出来。
丸子在为此夙兴夜寐,次日早朝,是丸子给户部尚书的三日之限。
闵州赈灾款数额的合理解释,户部给出了。胡宽将统计过的奏折当众呈达上听。太监送至丸子手中,丸子当众便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胡宽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转瞬一想,这一万九千七百万两白银换算出合理的数额,没有足够的时辰是换算不出来的。于是劳神在在地任由丸子审读。
事实上,关于这个数字,户部确实给凑足了数字。
丸子一眼扫过去,不到三息便合上了奏折。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再装模作样也是枉然,丸子干脆将这通威风发得彻底。
只见她骤然站起身将奏折狠狠掷向庭下,朗声喝道:“闵州一共四个县,整个闵州才三万人。但遭遇旱灾的只有澧县和襄阳两个县。澧县约莫五千四百口人,襄阳县六千七百人口。若是按人头算,那么摊到一个人头上便至少一万六千四百多两纹银。胡爱卿,朝廷赈灾讲究的救济,并非是叫百姓伸手发家致富。户部就是这么给朕解释的?!”
胡宽心口一跳,当即站出来辩解道:“陛下冤枉!闵州并非仅仅三万人口。朝中记载的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几十年前的数字?凰临的人口登记是户部在管吧?”丸子又抓到一个痛脚,“人口登记在册,你户部就是这么办事的?若是身居高位不会作为,就尽早给朕将户部尚书之位让出来,给能者居之!”
话音一落,胡宽立即就跪倒在地。
他一张老脸上或青或白,差点没被丸子这一个痛脚抓得眼冒金星。他情急之下,生怕真被按上无能退位的帽子,立即推诿道:“陛下这就是冤枉老臣了!户部的人口数值年年更替。新的人口名册,年前便上呈至架阁库。当真不是老臣渎职……”
“荒谬!”丸子却不好糊弄,声声厉喝地追击道:“朕这几日将架阁库的所有卷宗全都翻阅了一遍,根本就没什么新的名录册!胡宽,再信口雌黄就别怪朕无情!再说,即便这三万是十年前的人口,短短十年,最多不过将人口翻上一番。便是如此,摊到每个人头上也至少八千两百多两纹银。你是当朕是那等可以随意糊弄的坊间小儿?如此荒谬的借口也敢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朕都为你感到汗颜!”
这一番话,说的胡宽脸色青紫,冷汗狂飙。
他想到了将赈灾款的数字对上,却没想到这草包女皇的记性如此之清晰。不仅记性好,术算能力居然也如此之强。不过扫过一眼,居然一瞬间就核算出精准的数字。大数字时候看不出问题,这一肢解,便是他再巧舌如簧也无从辩解。
他冷汗如瀑,众目睽睽之下被戳穿,脸皮被一瞬间趴下来踩得稀巴烂。
丸子却并不会放过他,当众凌迟地羞辱道:“国之兴旺并非徇私讲情理一道能成的。什么两朝元老?便是三朝元老在朕这,国之蛀虫,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全无往日情谊可言。若为一国之大计,朕甘愿当那等操刀之人。昏聩无能之臣不必朕一个一个拎出来示众,尽早自觉给朕乞骸骨辞官!否则等朕动手,便莫怪朕狠辣无情!”
雷霆之怒,朝堂再一次感受到冰天雪地的滋味儿。
有些打瞌睡的朝臣这会儿一点瞌睡都不敢有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竖着耳朵听,头死死地埋在人群里,吓得魂都要飞出天外去。
“陛下,”胡宽意识到问题严重,他爬了几步,仓促道,“这赈灾款,老臣可以解释。户部虽说为此拨款,但真正拍板下令时并非老臣一人决定。陛下……”
“你的意思,是相国大人下的令?”丸子顺理成章地问道。
胡宽呼吸一窒,他不敢说是南宫充。微微抬起头,对上丸子冷漠的双眼,他忽然意识到相国再不上朝,丸子当真会革了他的职罢了他的官。
于是心头一哽,他硬着头皮默认了这个说法。
丸子的眼睛一亮,向前走了两步。冷飕飕的语调吐出的话让整个太和殿都为之一静:“放心,赈灾款从拟定到下发,这一路经手的所有人,朕都不会轻易绕过。”
这一句,让身后鹌鹑似的朝臣们集体都是一僵。尤其参与到赈灾款下拨的人,从头盖骨到脚底都是冰凉的。
“来人,将胡宽和户部一众人等都给朕拖下去!”
胡宽没想到自己将南宫充搬出来并未解救自己与水火,反倒彻底得罪了南宫一脉。他茫然地看着高台之上已经回到座位坐下的丸子,涣散的目光落到地上摊开的奏折上。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仿佛在嘲讽草拟时漫不经心的他,一时轻慢,悔之晚矣。
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堂堂户部尚书,正三品官员说处置就处置。一时间众臣看着上首背对着朝臣的丸子心头巨震,再不敢直视圣听。
杀鸡儆猴的效果十分显著,再下来的几天早朝,敷衍了事的人少了大半。便是有些人口服心不服,却不敢再拿拙劣的手段敷衍丸子。
南宫充卧病在府十来天,没等来女皇的登门请错,却等来了户部尚书胡宽等一众人等被打入天牢的消息。他负手在书房里愤怒地踱了几圈步没将这口起给咽下去。终究是耐不住,在次日回归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