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闹这么一大阵仗,其实也是在赌。看似热闹,其实并未邀请宾客。柳崇与柳家主母端坐在高堂之座上,旁边看似热闹,都是柳家下人以及家将罢了。
柳崇确实是个粗人没错,但不通文墨却能位居高位的,自然有一套应对上头的法子。
他看似胡闹的举措,其实都是粗中有细的安排。当朝皇帝最欢喜用柳崇这一类的武将,会打仗,为人又没多深的城府。便是当真闹出什么笑话,被御史台弹劾跋扈。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几句叱骂,罚罚俸禄罢了。
正是因为摸透了当今的心思,柳崇才想什么做什么。如今当众将人绑回来成亲,上头知晓了顶多传唤过去骂几句荒唐,或许还乐见其成。
心里像明镜儿似的,柳崇眯着眼上下仔细地打量徐宴。先前仓促之下只看了个大概,没瞧仔细。这会儿柳崇是越看越满意。
徐宴生得确实是少有的俊俏。挺拔高大,俊眉修目,气度雅然。京城的青年才俊里生得比他俊俏也就一手之数。但凤毛麟角的这么几个若是立徐宴跟前,又没他高大挺拔。便是有他的高大挺拔,才学品貌上又当真差了太多。
世家公子跟徐宴这等寒门子弟可不同。京城里稍有底蕴的世家都是书香传家,所出子弟便是庶子也自幼有名师教诲。出息了,能入仕了,还有父兄叔侄的帮持。然而在秋试一视同仁之下,却谁也没考得过徐宴。如此可见,此子有大才。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个青云梯,必能游龙入海,扶摇直上。
柳崇不傻,心里什么都盘算的精。甚至比之朝堂同僚,柳崇还多了旁人都舍不下的厚脸皮。他自打知晓女儿对徐宴的心思,便派人很是仔细了解了徐家之事。
徐宴于柳月姗来说,确实是个好结亲的对象。
柳家不需要亲家帮扶,也不拉帮结派。徐家正好上无父母宗族,下无兄弟姐妹。合家拢共就父子二人。至于敏丫这个童养媳,在柳崇夫妻的眼中都算不上正经徐家人的。看在诞下一子的份上,顶多算个衷心的婢妾。
这般算来,无牵无挂,若徐宴跟柳家结了亲。且不提宝贝女儿这一生都不受孝道所磋磨,低头去伺候婆母;就说有柳家在前头压着,徐宴这个人都算是半入赘到柳家来。便是将来步入官场,借助的也是柳家的人脉,那心必定是向着柳家的。
柳崇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嫡子。
庶子庶女生了不少,嫡出的就柳月姗一个。柳崇虽说是个粗人,但自觉是个十分讲祖宗礼法的粗人。庶子庶女比起嫡子来,到底是差上许多。尤其他的这些庶出子女被后院那些女人养得歪歪栽栽的,没一个像他。
柳月姗的性子倒是像他,却苦于只是个姑娘,再像他也不能子承父业。如今这姑娘家能带进门一个出息的姑爷,柳崇如何不打心底的乐意?
壮汉死死压着徐宴的人,徐宴在挣扎无果之后,忽然像想通一般不挣扎了。
两个壮汉一愣,低头看着徐宴。
徐宴长叹一口气,忽地好声好气道:“罢了罢了,你们这般强按着我,倒也不必。事已至此,我已明白再挣扎也无用,不若先放开我?既然是成亲行礼,你们这般作为也是叫新娘子难堪。放开我,且叫我自己来。”
两壮汉拿捏不准徐宴的态度,扭头去看柳崇。
柳崇闻言心道果然,读书人就是惯来会装模作样。嘴上说的正气凛然,其实还不是一样的贪财好色?于是他手一扬,按着徐宴的两个壮汉便松开手,退后到人群中。
徐宴揉了揉肩膀,低垂的眼帘下,眸光闪烁。
红盖头下一直没开过口的柳月姗透过那点狭窄的视线,看到徐宴在不轻不重地揉着手腕。心道这些人当真是粗鲁,居然弄伤了徐公子。就见徐宴在捏了许久手腕后突然站起身。不知打哪儿来的戾气,他忽然扭头就往门外冲。
因着毫无预兆速度又快,柳崇冷不丁地还真看着他冲出了礼堂。
不过习武之人反应就是快,徐宴才冲出一段路,柳崇便立即意识到不对。当下手一挥,厉喝道:“愣着作甚?给我押回来!”
徐宴别看是个读书人,但身高腿长,跑起来利索灵巧的很。柳家人在布告栏前大张旗鼓地闹的那一出,懂的人稍稍一想都知晓他闹了什么。就如同徐宴所说,榜下捉婿并非是他这种捉法,这会儿门外正聚了许多人在瞧热闹。
这不柳家传出的鸡飞狗跳的声响儿,外头看笑话的人群就沸腾起来。
尤其是跟柳家不对付的那几家,这会儿秉持着存心不让柳家人好过的原则。徐宴一冲出来就被故意找事儿的几家人给遮掩起来。柳家人拉拉杂杂追出来,被挤挤攘攘的人群给挡着,愣是眼睁睁看着徐宴的背影消失……
徐宴的人走到角落,回头瞥了一眼府邸的牌匾——柳家。
他呵地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徐家这边,丸子的阵痛越来越强烈,终于开始生了。
因着敏丫是二胎,丸子怀孕期间又养得好,这回生产倒是没造什么罪。稳婆和大夫都请了,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的看顾着,丸子只觉得稍稍疼了几下,孩子就顺畅地生出来。不过该疼还是疼,丸子瞥了一眼,闭眼就睡过去。
等徐宴回到徐家,就听到满院子喜气洋洋的动静。
他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呢,就被冲出来要去外头寻他的下人给撞见。
那下人喜得脸上褶子都揪起来,冲到跟前就报喜讯:“老爷大喜啊!大喜!太太刚才生了!一点罪没遭,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长得可好了!”
徐宴一愣,马不停蹄地往产房那头去。
徐家没长辈,除了丸子这个珠子就是徐宴这个主事的。下人们也不敢拦他,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徐宴推开产房的门,直奔产床上睡得深沉的丸子而去。
稳婆怀里抱着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徐宴只瞥了一眼,就将全部的心神放在昏睡的丸子身上。此时丸子身下的污秽已经被下人给清理干净,只着干净的亵衣躺在产床上。上衣的领口松垮垮地系着,露出纤长的脖颈。
女子生产自古都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丸子便是生产不似头胎艰难,自然也是费了不少力气。那头养了两年好不容易发乌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浓厚的血腥味儿弥漫了这个屋子,凌乱的摆设,抓得起皱的褥子……一切都昭示着生产不易。且这般的一动不动地昏睡不醒,煞白的脸色,紧蹙的眉头,更显丸子脆弱。
徐宴看着她,忽地心中涌出了浓浓的庆幸和愧疚。
妻子在家为他的子嗣拼命,他却差点跟别人成亲了。想到这,徐宴将丸子搭在身边的手握了起来,脸突然埋进她的颈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