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被囚禁在银色的牢笼中,牢笼在神的旨意下锻造,坚固不能摧毁。
他孤身一人,脸上带着漠然而漫不经心的表情,就像是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留恋。他看上去非常孤独,但并没有等待任何人,也没有怀抱希望。
太相似了。塔克修斯想,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这副场景,以为自己能从这场景中挣脱。但是神官来去时纷杂的脚步声,教会庞大而透下阴影的建筑物,还有宣判罪行的广场。
他仿佛身处一面镜子中,伸出手指触碰镜中的自己。神的身影和恶魔的重叠在一起。
就算是过了千年也没有任何改变。神明想,可是这次,他没有在外面留下召唤自己的卷轴。两次被杀死的恶魔绝对没有再次重返世间的可能。
神官已经下了断罪书,圣殿骑士朝他走过来,火刑架上浓烟滚滚,直到某一刻,人群本来维持的协调忽然被打破,就好像谱面突然出现了错误的音符。
随着人群的喧哗,恶魔抬起眼睛,看见了——
埃德温在白塔上俯身向下望,明亮剔透的红色映照着那双铅灰色的眼睛,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相撞。
主教看向他,以及他眼中的错愕,他像是往常那样朝恶魔安抚般地笑了笑,仿佛他正在处理的依然是某件对他来说游刃有余的问题。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论是什么原因。阳光照耀在他教袍金色的丝线上,亮晶晶如黄宝石。白塔,教会最圣洁的地方之一,埃德温曾经在此处布道,从这里往下看,烧死恶魔的广场完全收至眼中。
人们开始骚动,而教会的神官则意识到了某些更加不妙的东西。圣殿骑士们犹豫着是否继续进行仪式,抑或是在此之前先等待主教大人走下白塔。
……他不会走下白塔。
由于位置的特殊性,埃德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清晰地传进广场上所有人的耳朵中。他开始说话,语调平静,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意识到他极力地克制自己语调中的颤抖,他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不少的骚动:
“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他这样做下断言。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塔尔站在牢笼之中,透过闪闪发光的银栅栏看他,他难道不知道教廷的大主教逾越礼制出现在这个场合意味着什么吗,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第一句话就无异于自毁。现在结束或许还来得及。
主教的胸膛中仍旧燃烧着能够把他烧尽的贪婪的火焰,他清楚应该怎么选择,从童年开始就决定了向上攀登的愿望,到现在为止都在拼命努力。
都走到这一步了,塔尔想,然后呢——
然后,他站在白塔的高处,紧紧攥着手中的权杖,和他过往的每一次传道那样:
“我不该来到这里,”
埃德温说,“但是你们看,我心甘情愿地来到这里,就算迎来我的终焉,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就算再有一千次,我也会做这个选择。”
他的声音从颤抖逐渐走向平静,他还没有说他来的目的,在呼吸的间隙他短促地笑了笑,看着圣殿骑士和他手下的神官迟疑地站在原地,很可惜他们没能把握报信的时机,这也尽在主教的预料之中。
人群因为太过于震惊鸦雀无声,“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一个恶魔。”
就算是最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埃德温要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圣殿骑士拔出武器,他们迅速地向着白塔的大门涌去,而神官则惊诧地瞪着眼睛,试图借助魔法来进行攻击,至少触及他们主教大人的袍角;
人群中有人尖叫,似乎想要逃离,并在外界像个炸弹那样将可怕的新闻传递出去。
埃德温低下眼睛漠然地看着人群,他用手心感受手中权杖凹凸不平的花纹,随后轻轻向下用力。金色的权杖敲在地上,随即亮起,像是一枚太阳,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他对光明魔法的掌握炉火纯青。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的主教有着惊人的天赋,有一部分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但是所有人在看到如此纯粹美丽的圣光从埃德温的权杖中迸发出来时,还是被这情景摄住心魄,近乎要忘掉呼吸。
恶魔站在窄小的牢笼里,而牢笼就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兽类一样挣扎起来,雕刻着神谕咒文的栏杆融化,白银滚烫地流淌在地上,发出吱呀的怪声和金属融化时散溢而出的轻微异味。
主教在用光明魔法拯救一个魔鬼。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塔尔看着圣骑士冲过来,像是喘着粗气的牛,试图阻止他逃窜出牢笼,他们的剑尖闪闪发光;已经有教士来到了白色的门前,举起手中被神赐福过的礼器——
金属坠地的哐当声响起,像是在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