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孟秋想借着救命之恩再来个挟恩图报,但如今这众目睽睽之下,碍于他的身份之尊贵,孟秋又生怕污了他半点儿清名。
因此,她很是果断松手了。
那哑婢恰巧匆匆赶过来,慌忙用氅衣遮住她湿透的身子,教她就势后退,没管不远处的人声嘈杂,便哆嗦着轻推哑婢,“三三,走罢。”
临到挤出人群前,孟秋回首望去。直至看到他并无大碍,方才在心里松下一口气。
与此同时。
燕承南对着诚惶诚恐的郡守大人,再将目光落在一旁被捕的几名刺客身上,轻阖了眼,到底还是将救他性命的女子暂且搁下,把心思放到重要处。
“不碍事。”他语气沉沉,令都水监丞继续办事,又教郡守去准备赈灾事项,再安排随行的东宫左春坊管事彻查彭城守备。忙活好一大通,他再想让人将那女子带来,张目四望,却发觉早已找不到人影了。
一边的郡守大人见状,殷勤问着,“可是还有旁的吩咐?”
“……”他微敛眉眼,终究是把那件事在心底抛开,淡淡回话,“并未。灾民一事,劳烦大人了。”
郡守大人连忙作揖,“岂敢!是臣该做的。”
秋风寒凉,天际的乌云细密如墨,厚重地往下压着,愈教人心烦意乱。
不得不说,孟秋还是高估了这个寄体的身体素质。
“咳、咳咳……”
她病恹恹倚在床头,面颊潮红,脸色却苍白,整个人被高热烧的直犯困。有气无力的抬手摸了下额头,她郁猝的蹙了下眉头,再生无可恋的叹了下气。
“娘子,药好了。”孟阿嬷端着瓷碗走近,“您趁热喝。”
孟秋被哑婢扶起身,瞥了下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慢吞吞接过来,一饮而尽。她喝过药,又咳嗽几声,引得一阵儿头晕目眩。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问道,“灾情怎样了?”
“不大好,那边好些个村庄……”孟阿嬷用手指着,讲出三两个村名,“都被淹了,农户们皆拿着行李要进城呢。城里还有闹事的,听闻今儿在布施处,竟有官兵被打死了。”
闻言后,她默不作声地为燕承南担心着。不消多久,再乍然反应过来。他现如今是使臣大人,就算事情闹得再大,顶多也就是让他烦心,大抵是波及不到他的。
闲聊罢了,想归想,孟阿嬷见她面色仍旧不佳,又因着这些天的相处,好歹与她算是有些熟悉,不禁提着胆子,小意地问着,“娘子到彭城多日,还玉体欠妥,若与主家传信去,由亲人照料着,想必病也好的快些?”
“哪里就是主家了,到底喊的是姐夫。”她照例说着模棱两可的话,“现下又不太平,我贸然寻上门,岂不是让姐姐为难么?再等一段时日吧。”
孟阿嬷不好再劝,只得作罢。
但在孟秋不知情的时候……
紧闭的院门外,连同墙下,有四五个汉子冒雨候着,一身粗布衣裳,草鞋上裹满泥巴。几人抬头瞅了眼檐头,凑到一处,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这便是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是啊,听闻屋里头只一个小娘子当家,有个老妈子,和两个丫头伺候。”
“油水肥的很哩!整日里吃喝用度,比得上官家小姐了!”
他们彼此对视几眼,遂决定,“先回去,教兄长来做决定。”
接连几日的忙碌,让燕承南半点儿都歇不下来。在处理好一干琐事后,他方才有留下的些许空暇,去思量与孟秋的相遇。
太子太傅乃是当朝大儒,以至于他也深觉,子不语怪力乱神。那言难尽意的熟悉感被他按捺住,抛开不想,转而去考虑孟秋救他的用意。以及孟秋从何得知他的身份,当场叫破又抽身离去,究竟想的是何打算。
并非他心性多疑,而是他身在高处,不得不多虑。
“岳秋莲……”
他低声念出公验上的名讳,不经意看到已有些模糊的字迹里,一笔一划的那个“秋”字。仅仅是简短又明了的一个字,竟叫他愣了一愣,再次从心底掠过一分错觉,生出堪称荒诞的,似曾相识的念头。
怎么会——
她和他素昧平生,至多也不过一面之缘。
哪里来的似曾相识?
“……罢了。”他话音里掺杂着莫名的情绪。日光下,他眉尖轻皱着,鸦睫低垂,玉白的面容上却无甚变更,清淡地宛若一盏子茶水。
他说,“备些礼送过去,不必太重,适宜即可。”
跟前的东宫左春坊管事笑问他,“不知该以何等名义送去?”
被打趣了,他也不过是轻轻瞥过去,沉稳从容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他并未多做回应,只是淡声道,“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