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燕承南说的,这商铺于他来说无关紧要,既她有此善心,便给了她,也算用以回报陈文君的一番好意。
孟秋一夜暴富,喜不自禁。
但她人在东宫里,只好将商铺托付给掌柜的,让其代为管理。要是她还活着,就定期出宫去晃悠一圈,走个过场,顺便看下账本、存个银钱。说白了,她就是在名义上做个东家,领钱不干活的那种。
契约被她尽数埋在太清池旁边的石头底下,和她的小金库放在一处。
回去时途经凉亭,她略作顿足,回想起当时的事儿,忍不住笑了下。如今她再得太子殿下的宠幸,又恢复那段时日的悠哉悠哉。平日里颇为闲散。
除此之外,在燕承南不晓得的空暇,她也时有焦虑。
进入寄体至今,燕承南已遇险两回,皆寻不到凶手,皆是bug所为。她并非将任务忘却,一个劲儿只顾着刷好感,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只是她苦于无从下手,仅有做好眼下该做、能做的,再尽力为之罢了。
她想,等到那个柳氏入宫。是或不是,一见便知。
虽说燕承南告病请假,可他仍自忙碌着。
白日里虚度岁月,极尽懈怠,而在孟秋不知情时,他整夜不眠联络暗桩、去信世家维系关系、假借上值搜查证据……林林总总,不可尽述。
终了,到底是让他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曾动用东宫半点儿,将那心性歹毒的幕后人查了个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正是柳氏。她此前也是官家小姐,怎会不认得宫里的那些妃嫔。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收买宫里头的人,又如何将心腹塞入掖庭,并勾搭上被冷待已久的王嫔,教她复宠,再不经意挑拨、构陷,到底是让她对燕承南动了杀心。
借刀杀人不成,王嫔被废,她自个儿则火速收尾,逃之夭夭。燕承南寻不到她半点儿痕迹,只好蛰伏不动。又是一回,她胆大包天,竟敢和敬妃混到一处,还哄得敬妃动用埋在他身边多年的棋子,意图刺杀于他。可惜,仍旧未遂。
她金蝉脱壳,轮到敬妃及其满门做了替罪羔羊,而她则是冷眼旁观,还想施施然踏入宫闱……
几次三番,真可谓是一出好戏。
调查这些事情,他虽并未用到皇帝给他的人手,却难免担下庄大人给予的人情债。索性是各有所需、各有所取的事儿,他在心底记下,只想着等到后日若有机会,将这债务还清就是。
……
朝会后,燕承南刻意放缓步伐,不过少顷,便觉后面有人跟上。
“殿下。”来人缓声唤着,朝他行礼。
燕承南折身拦住,又还之一礼,口中则是喊道,“庄大人。”
客套罢了,由燕承南在前、庄左丞在后,踏着白玉长阶,几近联袂并肩的离开金銮殿堂。
“柳氏一事,”片刻的沉默后,庄大人率先开口。时间短暂,他不欲耽搁,便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不知殿下欲要如何处置?”
闻言,燕承南并不意外,更温谨自持的问,“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是好?”
“依臣所见,”庄大人沉声道,“当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1《孙子兵法》)。”
他听罢这句话,心里便也有了成算。
柳氏的确是个隐患,更她用心歹毒,又计谋多端,依照庄大人所说的未免不是良策。可他以往所求不过是自保,这害人性命的事,却是头一回做。因此,他不禁沉默下来,一时拿不准究竟该怎么抉择。
“殿下已踏入朝堂,必将与人相争,今时今日,怎好犹豫?”庄大人劝说他,“仁者,应以天下为己责也(2出自朱熹)。”
闻言,燕承南仍旧不曾当即应下。
随着一步步踏下玉阶,直至末端,他低垂着的鸦睫轻轻掀开,微侧着脸,昂首去看长阶至高处,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面容玉白、眉目如画,斜阳下,他眼底泛着泠泠波澜,再又渐渐平复。他低声缓说,“那便有劳大人。”
“本应如此。”庄大人朝着他拱手一礼,再直起腰身,还似往常般翛然离去。
目送着他走远,燕承南收敛视线,也慢吞吞的踱回东宫。
一路思索着方才所讲的那些,直至踏进殿门,看见正面朝他迎来,又毫不吝啬的对着他笑颜灿烂的孟秋,他下意识回了个浅浅的笑。这才暂且搁下那件事。
“您回来啦?”她引着燕承南去屋里,伺候着让他更衣吃茶,中途闲聊着废话几句。
孟秋是个颇有些迟钝的人,尤其对上燕承南这般敏感细腻的,就算他年少,也足以在她面前遮掩住自身的心思,不教她察觉一丝半点儿。可他今日的确是压抑得太过狠了,又思及孟秋那心软意活的性情,顿觉愈发难捱。
“来福。”他唤一声,看向孟秋,乌眸如点漆,青鸦鸦地蓄着浓如墨色的晦涩,宛如风雨欲来的前夕,阴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压迫感一闪即逝,再等孟秋仔细去瞧,却又寻不到了。她愣怔一下,将方才所见当做错觉,有些发懵的应声,“殿下?”
“我问你,”他眼眸一错不错的定定凝视着孟秋,语气却和缓如常,甚于愈发柔和温软几分,更显出少年郎的音色干净朗然,“何为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