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行凶?”
“一命、偿一命……”
“那他应当还欠你两回。”燕承南垂眸看他,复又去问一旁神色凝重的医官,“能否救得活?”
青年腰腹部被捅穿了,血如泉涌,浸湿衣衫又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是刘家护卫下得狠手。再看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连视线都难以聚焦的散着,哪怕教六岁稚儿来说,也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这……”旁边的老医官得知燕承南身份后便哆哆嗦嗦,如今被这般一问,更是磕磕巴巴讲不出话,“小臣、小臣定当、尽力为之!”
“嗯。”燕承南见状,心底便大概有数了。
站在他身后的孟秋看向他,发觉他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陈文君身上,观他神情,像是要和陈文君说些什么,可孟秋等待半晌,直至陈文君又吐出一口血,愈发快要没气了,还不见他出声。
鼻端是浓重的血腥气,笼罩着整个屋子。
“……殿下,”孟秋轻轻拽了下他袖子,低声劝他,“去外面等着吧。您在这儿,人家也不方便啊。”
燕承南再去看医官胆战心惊的作态,沉默一瞬,跟着孟秋轻拽着的力度,掀开布帘在堂外等候。
大理寺正卿顾大人匆匆赶来,见他要将此事管到底,就果真撂下手,又匆匆去忙其他事务了。不时有官吏听闻东宫储君在此,便如过江之鲫一般,陆陆续续过来拜见,再赶回去继续上值。旁边的孟秋都觉得心生烦躁,他却习以为常,镇定自若。
可惜,陈文君伤势过重。
医官面无人色的跪趴在地和燕承南求饶,生怕被牵连怪罪。毕竟依照他听闻的传言,这陈文君可是和当今太子颇有些交情,才教太子情愿与户部尚书作对,都要为他讨个公道。
“人各有命,我怪你作甚?”燕承南得知后也并无什么情绪,淡淡瞥他一下,随口安排道,“找人收殓了罢。”
那医官领命进屋,没多久,又小心翼翼的出来了,“陈、陈郎君还没断气……要请您进去……”
孟秋一愣,燕承南却已在思索后踏进屋中。
浓厚的铁锈味有些熏人,冲得孟秋连忙捂住口鼻,深觉喘不过气。再去看只是轻蹙眉头的燕承南,她顿时深感敬佩。随即,她又去瞧正坐在榻上,倚着床屏的陈文君。乍觉他面色愈发惨白如纸,却目中有神,还有气力开口说话,便明白这就是回光返照了。
“你有何话要说?”
“此番陈某莽撞行事,未免要教大人为之烦心。”他并不看轻于燕承南是一介少年,更恭而有礼的感谢着,“陈某心知大人尽心尽力,却辜负您一番苦心,实感愧疚。”
燕承南则是静静听着。
他气息渐弱,心知命不久矣,便直入主题,“陈某父母双亡,伶仃一人,唯有妻子相伴多年,如今却也……家中无所有,小小商铺不值一提,愿赠予大人,以表谢意、以还恩情。”
听到这里,孟秋心下一颤。
“你家中尚有亲戚。”燕承南却婉拒了。
“虽有叔伯兄弟,不愿与之。”陈文君恳切地看着他,“只请大人务必答允!”
好半晌,燕承南颔首,“好。”
“多谢……”他释然叹息,整理罢发冠衣衫,朝着燕承南端正作揖,“多谢大人。”
一礼后,陈文君气息断绝。
燕承南转身离去,孟秋却仍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平复。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在燕承南身后踏出屋门,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虽死相惨烈,却莫名的,体面犹存。
院里的风轻轻、叶瑟瑟,一扫方才的滞闷凝肃。
孟秋尚且有些唏嘘感慨,心里憋着一股子难受,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惜,不住地吸气叹气,心情抑郁。她在燕承南三言两语处理好陈文君的后事,又给刘家回信后,再跟随他上了马车,方才将心思从这件事上面收回来。
她看向燕承南,发觉他竟是半点儿不受影响。起码她所瞧见的,燕承南面色如常,在这之后的接人待物与往日皆是一般无二。但她又担忧燕承南是闷在心里不愿意表露,遂,笨拙而直白的和他说,“您说得对,人各有命,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而燕承南怎会看不穿她的意图。
“无需开解,”他温声说,“我并不觉感伤。”
“……啊?”这回轮到孟秋愣怔哑然,顿时不尴不尬的挠头,“您不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