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去,这凶案也碍于当今太子的插手而骤然化作一个不小的风波,甚于在朝堂之上,也几经提及。
他不曾对孟秋去说那些,只在孟秋询问后,将陈文君的后续讲给她当个故事听,“地痞皆已抓住,一并清算往年犯下的过错,如今被押入狱中,留待秋后问斩。”
“那个于尚书的外孙,就那个姓刘的纨绔呢?”孟秋再问。
“并无铁证表明是他作案行凶,由那些地痞顶下罪名。”燕承南并不瞒她,也觉得无甚好瞒的。他略作停顿,说着早有预料的结局,“他被领回家中,关了禁闭。”
孟秋顿时大失所望,“啊……”
“作甚?”燕承南故意问她,“觉得应当善恶有报,绝不能姑息恶人?”
她犹豫着回答,“倒也不是。”
沉默少顷,孟秋反复思虑着他问的话,面上难得的有些纠结。她考虑着应当怎样回答是好,终了,却只是摇头。
“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她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是能让这世道更干净当然最好,但首先呢,自身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就已经很难得了。”
燕承南语气轻快,“若你有意,请我帮他也未尝不可。”
“那不行。”孟秋当即拒绝。看他错愕呆住,孟秋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和他说着好听话,“在我心里,您才是最要紧的。”
再者,死者已矣。
在这个人世间,燕承南如果真为个商户,去和当朝户部尚书结仇,便得不偿失了。相较急于一时讨回公道,不如将恶人做的恶事都仔细记下,再逐一地秋后算账。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孟秋没将这些诉之于口,想必他也都明白。
春夜的风也柔和,拂乱枝叶,又掀开书页。零碎声响里,少年郎倚案托腮看着她,持着与往日端肃老成全然不同的情态,笑得眉目舒展,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
他故作矜持的屈指轻叩几下,敲击在书案上,笃笃声响里,他语气闲适,“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我早已吩咐下去,令人前往刘府捉拿于他。”燕承南笑吟吟的,将此事说得举重若轻,“不止他,整个刘家都牵连其中。”
孟秋瞠目结舌,“……!”
不止。
燕承南没说的,是他早在当日查明此案后,命人前去取证,乃至盘问地痞。
与大理寺严谨繁复的流程相较,他却剑走偏锋,除却蛛丝马迹的线索、被害者的指认,更借由地痞们反口的供词与那笔人命钱,定下此案的结论。
刘姓纨绔被捕,当晚便有人往东宫里送礼赔罪,求他高抬贵手,饶了那个纨绔一遭。次日,于尚书更是在罢朝后亲自出面,好言相劝,婉转迂回,许下偌大承诺,望他手下留情。
但谁都不曾将这事儿闹到皇帝跟前。
他本要递往御史台,弹劾刘家的奏折被半路上拦下来,乃是庄大人所为。
经过好几番波折,刘姓纨绔遭受贬斥,不知虚实的功名也被废弃,当庭罚下杖刑三十,落得个臭名远扬。
如此,他还得被刘家远远的送出京都,于尚书也算欠下了燕承南的人情。
“泾清渭浊,这话不假。”燕承南好整以暇的后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细白手指轻巧地翻着书页,直至找到那段内容,再以掌压住,指头点在某处,教孟秋过来看。
晕着薄红的指尖宛若沾染了淡淡的胭脂,又因他如今手掌单薄、指骨纤细,竟衬得一抹殊色,泛出近乎风流轻浮的秀绝。
他年少无知,并不觉察自个儿的容色出众,更朝着孟秋笑得甚为招人。
可惜孟秋对他心无杂念,瞧见后除却暗自嘚瑟自家郎君真好看,便连忙将注意力挪到那段文字上,低声念着,“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
她如阅天书,不知该从何下手。再翻过书脊一看,《庄子》。再然后,她羞愧得发现,自己只记得那句,“鲲之大,一锅炖不下”了。
旁边的燕承南被她满脸苦大仇深惹得笑个不住,这才记起她虽识字,却不会断句,当即俯身给她读出来。
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灾人。灾人者,人必反灾之。若殆为人灾夫。
在他清朗的声线里,孟秋艰难划出重点。
这段古文大致也和善恶有些相关,却并非劝人一味的行善,倒有些像是在嘲讽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伪君子。>>
孟秋一脸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