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胳膊伸直——”
“诶对了!”
雪照云光,和暖冬阳像是软绵绵的薄纱,泛着金光璀璨,层层叠叠笼罩着红尘寰宇。
“娘子,还不曾量好吗?”
孟秋拿着软尺,将小郎君的肩颈、腰背一再度量,又拿炭笔仔细记下。她一面将那页纸递给一旁候着的内监,一面回答,“好了好了,量好了。”
今年早该将冬衣送来的,也不知是前朝抑或后宫的缘故,直到现在才来人说要量尺寸。孟秋一时兴起,便替了那宫人,亲手为自家殿下折腾。小孩子长得快,孟秋初见他时才不过及腰,如今便高出近一寸,让她啧啧称奇。
“沈娘子有所不知,殿下如今这岁数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窜得快也是常理。”那从尚衣监来的年老宦官是个面貌和善的,大概因着年岁大了,略有些温吞。他人老成精,打眼一瞧便晓得孟秋被太子看重,故而对她的态度也恭敬,“待到过了年,殿下又得长一截儿。全都依仗您照顾得好,若陛下见到,也必当欢喜。”
她听了这话只是笑,并不接话。皇帝怎样与她也不相干,只需小郎君开开心心,好好儿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量罢身量,那尚衣监的年老宦官继而告退,再领着七八个小内监出了东宫。
“那是尚衣监的掌司太监,刘公公。”由于孟秋对宫中这些事儿一无所知,她又有意想弄个清楚,燕承南只好在见到那些人时,再与她讲一遍。略作停顿后,他继续说,“刘公公惯是常来东宫的。”
他言语里似乎有着些话外音,又像是随口一提。由于孟秋对于宫中这些事一无所知,她偏又想要弄清楚,小郎君只得在见过这些人后,再在私底下与孟秋再说一遍。他说得仔细,孟秋记的认真。
言毕,还没过多久,有宫人匆匆话音声传来。
“奴婢拜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操咋跑这么快?”孟秋一愣,回过神,连忙转身拜倒,紧跟着他们喊道,“万岁万万岁!”
小郎君朝着皇帝行礼问安,规矩又拘谨的唤着,“父皇。”
“都免礼。”对着小郎君,皇帝惯来的威仪迫人也柔和许多,牵着他落座后,有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孩子终究是与其他孩子不同的,哪怕对他有着孺慕之情,也不曾多加表露,更不曾有甚么亲近的举动。皇帝既怜他年幼失恃,又惜他天资卓越。
孟秋在旁冷眼看着,好半晌,还是没忍住,低声说道,“殿下近来常读经史,又频频翻阅《诗经》、《尔雅》等书,颇为喜爱。”
“好。”皇帝当即接话,“经史多晦涩,你读书时,可曾有不懂之处?不妨问来。”
闻言,小郎君乖巧点头,“有。儿臣读至《论语》第……”
父子俩严肃而又严谨的一问一答,皇帝爱才,察觉小郎君见解独到后便愈发欣喜,连叠出题询问,俨然将夫子的活计抢了个干净。
本意是想让皇帝夸奖几句的孟秋:=。=
好在结果不离其宗,小郎君伶俐,皇帝对于他的回答显然很是满意。而小郎君亦是如此。
孟秋:……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她在旁边待着,闲来无事,便将视线放在小郎君身上。她看着看着,不禁怔住。小郎君惯来是少年老成的作态,谨言慎行、严以律己。这显然是个好处,他愈懂事、愈聪慧,对他自个儿,乃至对孟秋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哪怕长远看来,他倘若知晓明白地越多,对往后便也越有利。
此刻的太子殿下仍是故作老成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却连刻意的皱眉抿唇都遮掩不住他满心雀跃。他乌眸里宛若嵌着万千星子,亮闪闪发着光,是谁都看得出的欢喜。
还是个孩子啊……
尽管他过于早慧。
却也是她这段时日熟识的小郎君。是见着父亲,就算聊着枯燥乏味的课业,也满心满眼都是欢欣雀跃的小孩子。
直至这时,孟秋看着他乍然哑了声,心底五味杂陈。不论以后的燕承南是否青史留名,在史书上占据大段篇幅;抑或于政绩上名传千古,被后人传颂朝拜。眼下是庆安元年,如今的燕承南懵懂无知、心性纯良。若是非要将不知多少年后的事强加于他,未免显得太过于苛刻。
“沈氏。”
孟秋还在走神,倏地听见皇帝出声,下意识循声看去。与皇帝四目相对,这行为未免太过冒犯。她连忙低头,跪地应道,“是。”
“太子近来可都还好?”皇帝这话问得太过宽阔,似乎轻而易举几句话,就足以将小郎君这段时日的苦楚都概括了。
故而,孟秋斟酌片刻言辞,说,“殿下安康无恙,只天气冷,上回发高热又病的过重,便偶有咳嗽。”
皇帝闻言皱眉,“咳嗽?太医怎么说?”
“已开了药,平时也多有注意。”孟秋说得含蓄,一言带过,还不忘把戏做足,俯身拜下朝着皇帝告罪,“是妇人照顾不当,才让殿下这样受罪……请您责罚。”
而皇帝还能说什么。
旁的皇子有母亲照顾,寻常无有不妥的。而小郎君这儿,除了嬷嬷便是宫婢,并无甚么亲近的人,如今从宫外选进个娘子,他便亲近不已。莫说此事与孟秋不相干,小郎君病间更是她妥帖照料。就算此事真的是她疏忽,那皇帝为了锦妃、为了寄体已逝的前夫,也不会重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