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杜云翠有些呆怔,复又释然。她轻嗤着笑,垂了眼睫,手指尖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几面,“可真是为难您了,哪怕心中早有设想,也得与妾身这小小的才人虚与委蛇。”
“你也别多想,我这火气不是朝着你的,是对着上面那位。”孟秋也笑,直言不讳道,“我与娘娘到底是生疏了,可若非我心甘情愿,又何必如你所说,做什么‘虚与委蛇’的事儿?只是现在眼看着差不多了,我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孟秋在和她相识不久后,就隐约清楚她后头必然有人了,却不敢断定究竟是谁。如今宫中势大的无非那两位娘娘,而贞妃落入劣势,杜云翠在这儿幸灾乐祸。孟秋哪还能猜不到。
两人相对无言,孟秋没再做声去说旁的,而杜云翠也摆明了谈兴不浓。各自沉默少顷,孟秋先行起身。
“时辰不早,我得回东宫去了。”她挪开眼没看杜云翠,温声说,“要是下次得空,我再来寻你闲聊吧。不必送,再会。”
“沈三娘子——”
杜云翠喊住她,见她转身回首,循声看来。与她对视着,杜云翠率先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将手掌轻轻覆在小腹上。杜云翠说,“这段时日坏事太多,我不妨与你讲一件喜事儿罢。”
“好,”孟秋看着她,隐有猜测,“你说。”
“我前几日经水未来,乃至今时,已有不少天了。”杜云翠仍是那轻描淡写的腔调,语气里也不见得有多少温存,平淡温吞地仿若一杯白水,“我估略着,自个儿怕是有了身子。今儿娘娘便会遣人前来诊脉,若是真的有,这孩子,等到生下来,便要送去娘娘那儿,由她抚养。”
孟秋惊愕地有些结巴,“啊、啊?你也怀了?这么巧?”
“哪有甚么巧的,不过是曲意逢迎,算计着谋划来的。”杜云翠颇有些肆无忌惮,与她说话时言辞讥诮而嘲讽,慢悠悠、轻飘飘,“如今么,你与她熟识,应当晓得她的性情。”
“她”,指的是林晗。
这一遭喜事是她跟着林晗得来的赏赐,孟秋不知她所求的是什么,可到底的结果,便是如此。宫中低位嫔妾如若有孕,若说喜,倒更像是祸。
林晗入宫至今都无有动静,而贞妃无非是依仗着那两个孩子,眼下徐美人的胎虽说没了,但不是还有个程玉瑾么。她也怀上了的消息传出来,相较于他人,最急切的便该是林晗。林晗早便考虑到皇嗣一事,虽说旁人的终究比不过亲生的,但也得她有才行。
而杜云翠有喜,则必然是她故意为之。这孩子抱过去,记在她名下,又更得有一出去母留子的事儿,方才足以让这孩子亲近她。
“你……”孟秋语塞着不知该说什么,停顿再停顿、沉默又沉默,好半晌,长长缓缓的叹息,“多保重。”
而杜云翠对自个儿的后路似乎不甚担忧,又像是不太在乎。她反倒是定定的看着孟秋,回答她,“你也小心着,别把自个儿赔进去了。”
孟秋惊讶看她。
“太子与你可是有甚么,不为人知的渊源?”她含着几分好奇的问道,“你何必护他至此?虽说前几回东宫出事寻不到主儿,也未免就是小申夫人所为。你既非宫里人,何苦掺和进来,困进这一团乱麻里?”
她三问孟秋,孟秋却一句都难答。哑然片刻,孟秋摇头说,“你且当我是行善罢,又或说,我确是和他有点儿渊源吧。”
杜云翠不信,“哼,不愿说就罢了,扯什么幌子?你个深宅妇人,还与东宫太子有故交?嘁!”
听她这么讲孟秋也没反驳。
“你我相识一场,若你真是执迷不悟。”杜云翠停顿一下,说,“往后便莫在来了,没得连累到我。”
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重要,是提醒抑或暗示亦不要紧,毕竟孟秋所能说的,唯有无足轻重的一声,“好。”
临到踏出朱红门槛前,她温声又将此前的话重复了遍,简短的三个字儿,“你……保重。”
孟秋渐走渐远,似乎隐约听见了杜云翠的应答,又似乎没有。
风声喑哑。
今日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