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莉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清醒的,但她觉得自己的表现一切如常,只是脚底有些发软。
然而在侦探眼里并不如此。
他的声音好像是隔着很远的地方飘来:“阿德里安,你生病了。”
“我很好,”她固执地重复,“你有想法了吗?”
歇洛克似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该去休息,剩下的我可以——”
“帕克教授是被勒死的,”她偏了偏头,迟缓地伸出手在自己白净的脖子上比划,就像那里也该有一道伤痕一般,“尸体颈部的伤痕位置很低,甲状软骨——也就是喉结的位置都骨折了,上吊缢死肯定不是这个位置。”
她忘记了自己没有喉结。
“我知道,你该休息了。”他关切地望着她。
“并且颈部的痕迹和上吊的那种走向不完全一致,”她的口齿仍旧清晰,语句顺序也完全正常,就好像没事一样,但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飘了,“更别提还有没盖住的、尼龙绳的痕迹。”
“你是对的。”歇洛克失笑,想继续说几句什么——可突然他发现他的室友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很轻、很快,似乎是眨了眨眼,一颗滚圆的泪珠就坠落了一般。
“我不想什么也做不了,”她恐怕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还是个懦夫。”
歇洛克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顾及不上许多,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似乎是比自己体温高一些。而那个往常一定会躲开的人,可以说的上是有些乖巧地、甚至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任他动作,碧绿色的眼睛也不如往日沉稳,而是无辜又不解地看着他。他不太确定地用另一手贴着自己的额头,这才确信对方确实是发烧了。
“你发烧了,阿德里安,你需要休息,”他低头,认真地回视对方,“剩下的交给我来。”
“我很好。”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眼睫之间的湿润还是泄露了她的脆弱。
歇洛克深知单纯地劝说对自己固执的朋友没有用,他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有些强硬地推着她往屋里走:“阿德里安,请务必相信我,我会把真相带回贝克街。”
在清晨的光线之下,他的眸子呈现奇异又深邃的灰绿色,但之中的坚定从来没有改变过。阿德莉亚有些木讷地顺着他的脚步往房间内走,腿一软差点摔倒——歇洛克的大手及时钳住了她的胳膊,才免她于摔倒的窘境。
歇洛克半搀着她坐到床上,可她还是呆呆地坐着,身着单薄的睡袍。
迟疑了片刻,歇洛克做出了选择:“我想你或许应该去看医生,不若你换上衣服——”
“不用了,我就是医生,”她干涩的声音响起,“是的,我发热了。”
她的目光发直好像坠入梦境了,嘴角下垂,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比起歇洛克,她更像是那个一宿未眠之人。她掀开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这是歇洛克第一次听见她说她是医生,但他认为在此刻并没有什么好的意义。
他凝视着她的面容:“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阿德莉亚的声音有些模糊,就像是玻璃房里的植物:“没有办法,发烧、感冒,或者其他的什么疾病,在这个年代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歇洛克自然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的:“我去帮你叫个医生。”
“不用了,拿出你万能的白兰地吧,”她陷在颓靡的精神之中,“酒精擦擦额头也好,你放在我床头,我会自己降温的。”
歇洛克本已要出门,又折了回来,坐在她的床旁,低头凝望着。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阿德里安的房间,但他没有功夫去分析阿德里安所留下的种种痕迹,只是头一次注意到对方是如此的脆弱、瘦削,一床普通的棉被仿佛能将他整个压垮,他就像被沼泽吞没、深陷于某个看不见的漩涡之中。
他不知道此刻的脆弱是不是他求救的讯号。
隔着被子,他找到她的手的位置,轻轻地覆盖上去,数秒后,他用力地握住。
“我什么都做不了,是吗?”她声音很低、很小,彷徨地寻求一个答案。
“你已经做到很多了,阿德里安,剩下的我来就可以了……你只需快些好起来,我会把结局带给你。”
他停驻片刻,不确定自己脆弱的室友是否有被安抚道,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阿德里安床头的小瓶子,看上去是药瓶。
顺着歇洛克的视线,阿德莉亚也注意到了药瓶——昨天晚上她没有吃,她不想借助药物来逃避梦境。
“帮我放进抽屉吧,不要让婶婶看见了,”她沙哑着嗓子,终于承认此刻的无能为力,“快去找你所考虑的线索吧,福尔摩斯,我没有问题的。”
歇洛克犹豫了一下,把抽屉拉开一个小小的空隙,足以将药瓶放进去。他足够收敛自己的视线,避免让虚弱的室友产生被冒犯的感觉。然后他发现窗户关的不算严实,过去把窗户紧紧合上。再回过头的时候,阿德里安已经闭上眼睛了,只是似乎仍有泪痕。
他站在窗旁,沉默地看着他。
或许他屏住了呼吸,或许没有。他又一次走到他的床边,俯身,用大拇指擦去了泪痕。
“一切都会过去。”他轻声咏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