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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在揣摩她所能接受的距离的极限,以至于一个普通的拥抱他都需斟酌力度。此刻他深知她一定会拒绝碰触,但他仍旧伸出了手。
或许是此刻她仍陷在某种脆弱之中,他并没有被推开。
那样的温度相接仅持续短短数秒,歇洛克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几乎不算拥抱的拥抱而紧张、迟疑,心跳加速。他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或许可与牛顿抓住了那个苹果、蒸汽机第一次拖动了火车头相较。歇洛克试图将那一瞬间的悸动归结于终于打破他的观察对象的保护壳的兴奋。
他不知对方何时会推开自己,只谨慎地计算时间很快松开了手,眼神难得的有些回避:“总之,感觉刚才你需要这个。”
实际上他也不是没有和朋友拥抱过,甚至于礼节性的拥抱或许都比与阿德里安之间要亲密些。但是或许是受对方总是表现得疏远的影响,又或者是心跳呼吸的带动,歇洛克竟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感觉生了出来。
他的鼻尖好像还留了一些草木的香气,他难得地有些不信任自己的嗅觉。他也很难解释刚才阿德里安的表情,是一种怎样脆弱与冷漠的杂糅。他甚至想,如果疏远是一种保护的话,阿德里安是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戒备,温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毫无疑问,阿德里安是个温柔的人,可他身上又有诸多矛盾:他孤僻,但绝不意味着不懂得社交,对人有独特的嗅觉;他并不表露自己的信心,对于问题和麻烦懒于解决,但是很多事情都驾轻就熟,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困难。
包括这次,甚至于想到了找雷斯垂德要了一封带着苏格兰场的印章的信件。
说起来,阿德里安似乎用了些香水?或许是他那位“时尚人士”的好友史密斯推荐的吧。
所有的信息仿佛飓风席卷他的脑海,他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但他直觉阿德里安会比他更加不自在,歇洛克试图回想本来开门是要同阿德里安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想不起来,说出来的却是:“那我先去找托勒斯了。”
阿德莉亚的面颊后知后觉浮上了一些晕红,她茫然地望着他的双眼,好像连脑袋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摆着,微微歪了歪,等她反应过来歇洛克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点了头,眼看着门再次在眼前合上。
刚刚他为什么这么说啊……什么叫做她需要这个拥抱?
她好得很,不需要什么拥抱的啊……为什么这个人这么没有距离感……本来要住在一间她就有点不情愿的来着……她怎么没有推开呢?
尽管她以前曾在学校宿舍里和男生同住过,但她本身的性别原因,加上对这个时代的隔阂感,她很难接受与人社交距离过近。可是刚刚她怎么没有推开呢?
她额头抵住门扉,闭了闭眼睛,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都有些瑟缩起来,她觉得有些冷。
她试图把自己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包容找出一个理智的原因——或许她对这个人奇妙的的亲近感来源于他身上某种超越时代的特质。
除史密斯之外,她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斯蒂尔顿,做着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事情,他无畏流言,不止做医生的事业,也不避讳对死亡的探索。与之相较,福尔摩斯甚至看上去并不算叛逆——这个时代很多人,哪怕工人、农民都对离奇的谋杀感兴趣——但是他有一种超脱时代的感觉。
她想不出这种混杂的气质由何而来,只能说或许他“可爱”的小推理让她想起来她原来的时代中循证的感觉。
她强迫自己的思维回归理性,可情感的驱使反复拉扯着她。熟悉的、偏头痛的感觉又来了,她的思维好像蒙上一层云翳。
我已经很幸福了。她告诉自己。
虽然总觉得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但至少……斯蒂尔顿需要她帮忙画画,史密斯也只有自己一个能畅谈梦想和现实的朋友,一直爱着自己的婶婶。
现在还多了个拜托自己当助理的无业游民室友。
想到最后一句,她又觉得有些好笑了。
下次他再要求她当助理,她得收些工资。毕竟像她这种社畜,没钱的事才不干呢。
当然也是为了让他能攒够交房租的钱。
她那位室友显然是位闲不住的人,
门猛地拉开,重心靠在门上的阿德莉亚一个趔趄——她甚至来不及收拾一下自己莫名伤春悲秋的情绪就往前一栽——
“歇洛克·福尔摩斯!”
在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她咬牙切齿地直呼他的大名。
尽管阿德里安平时总站的板直,具有一种坚韧的气质,刚刚也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但对方撞入怀中时才发现似乎自己的估量有错误——他的身材比看上去更纤瘦一些。
歇洛克第一时间评估了这位“意外来客”的大小形状体积。
并不得不说,比看上去或许还要柔软一些。
啊,被叫全名了——他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只觉得是自己这位无比具有距离感的室友对于蓦然进入他防卫距离的不适,甚至恨不得多来几次看看他崩溃的样子。
“噢抱歉阿德里安,我没想到你如此迫不及待——”他的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你应该还不饿吧?趁着尸体馊掉之前,我们再去看看可怜的布兰斯顿先生吧!”
他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再自然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实还没有完全缓和过来,手像是要被烫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