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浅薄的凡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单九长得白白嫩嫩,哪怕动手伤人也是仙童。周辑枯瘦如柴,样貌丑陋,被塞进瓶子动也动不了就是鬼怪。单九觉得讽刺,果然是人靠衣着马靠鞍吗?
看客们瞬间跑了精光,钱赚不到了,这可急坏了黄牙。倒在地上呻吟的黄牙此时都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一个激灵爬起来,连忙上前查看。果然瓶子里的骷髅大脑袋的孩子睁开了眼睛,一双鲜红的眼睛。虽然很虚弱,但这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十分诡异的红光。
竟然真与那传闻中的红眼鬼怪一样!
“豁!”他惊得后退了三四步,下意识掉头就想跑。但转念一想这里一堆宝贝,可是他吃饭的本钱。这要是跑了,他往后那什么吃饭?
对钱的渴望硬生生刺激得他止住了脚步,好半天才咽下一口气转过头来。
黄牙这些年做够的亏心事无数,这还是他第一次撞见这种怪事。自古以来,做多了恶事本身自然也成了鬼。黄牙一双手沾染的血腥许是比恶鬼还多,恶鬼冲到他跟前来,指不定谁比谁更狠。
心中一股恶念涌上来,他手下却忍不住将一直藏在身上的菩萨像拿出来。一手举着,慢慢地靠近花瓶那边。单九看他眼中闪烁着恶意,额头的青筋一鼓一鼓的,担心他情绪激动之下会做出伤害周辑的事。顿时抬手又凝出一个剑阵扔到花瓶四周,四周剑光闪烁,瞬间隔断了黄牙前进的脚步。
突兀之间,黄牙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张口便是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然而等发现那古怪的光只是围着花瓶,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他顿时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死在这瓶子里的孩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细算下来,最凶恶的恶鬼估计也没有他手中沾染的血腥多。指不定厉鬼见了他还怕呢!又看了眼瓶子。想着毕竟不是谁都有那等顽强的生命力,能够在一个海碗大小的瓶子里活下来。
这么一细细打算,黄牙顿时又不怕了:“呸!有本事你就出来,出不来,还不是捏在老子手中的蚂蚱!活着的时候不是老子的对手,死了也一样!”
拍拍屁股,黄牙将那菩萨像收起来,大着胆子往那剑阵里跨。
单九脸色十分难看,身为修者,单九是轻易不能杀凡人的。哪怕这马戏班主罪孽深重,理应当诛。但真要惩处他,应该依照凡人的规矩来。可现在的世道崩成这个样子,谁又能给这些活着的恶鬼惩罚?心中剧烈地挣扎,杀意反复浮现又反复被压下去,憋出她都要吐出一口血来。
剑阵滋滋一阵雷光,电得黄牙惨叫。他迅速退后,看着花瓶里睁开眼睛的孩子目露凶光。
周辑被塞进瓶子里,骨头以及内脏都碎了。但顽强的生命力维持着他坚韧的经脉,让他在畸形之中获得了一些喘息之机。此时他睁着一双眼睛,目光茫茫然在陌生的环境扫视一周,落到了离他最近的单九身上。虚弱的眼神微微一亮,他用尽全力牵起了嘴角,冲单九虚弱一笑。
这一笑,差点没把单九的眼泪给笑出来。
变成孩子以后,她的心都跟着脆弱了许多。单九忍着没有动手,转头凶狠地瞪向黄牙。
“怎么?爹爹对你不好吗?”黄牙抽出了腰间的皮鞭,一步一步靠近这个不大的孩子。他往日拐过最凶的孩子,能硬生生咬断一个人脖子。单九这样的,还不算最凶,“你看看这些人,打残的打残,剥皮的剥皮,就只有你全须全尾,还没给你锁笼子里。你竟然这么对你爹爹我……”
他啪地一声甩了皮鞭,是当真怒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是皮痒了!”
黄牙自来就是个很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的人。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知道花瓶中的人对他没有杀伤力。毕竟若当真那么厉害,这家伙早就冲出瓶子来咬死他,而不是躲在瓶子里放电。此时这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光也只是阻止他靠近,根本就伤不了人!
先不管这瓶子里的东西是人是鬼,既然他没办法伤人,那就不是大事儿。黄牙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胆子可不是吓大的!现如今比较麻烦的,反而是右手边这个凶巴巴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刚才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刺瞎了他一只眼睛。黄牙捂着右眼盯紧了单九,如果说之前就没打算放过她,如今他就是死也不会放过单九。他这一只眼睛不能白瞎,管她仙童还是妖怪,能被他捉住,那就不是什么有本事的!
心里一狠,他这一鞭子就挥过去,但鞭子到了单九的面前。她躲都没躲,鞭子停在了半空中。黄牙一愣,以为是失手,又反手一鞭子挥出去。
同样的状况,鞭子停在半空寸进不得。黄牙意识到问题严重,这竟然是个不能打的!他赶紧看向单九烙了印的手,见那块本该留有鲜红印记的肉白皙如初生,一点印子都没有。黄牙刚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起来。他惊疑不定地后退三四步,态度瞬间就软榻下来。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明明刚才还烙了印,他亲手烙的,怎么就没了呢?
就在刚才那一会儿,单九突然想明白了。她虽然不能杀人,但她可以伤人。黄牙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她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伤他一条腿两只眼睛天道是不会管的。
单九身形一动,瞬间闪身到黄牙的跟前。灵力没有完全恢复,但身手却是刻在骨子里的。单九一手掐住了黄牙的脖子,小小的身子竟然将一个大人给掐着举起来。那黄牙不敢相信眼前这小东西居然如此厉害。惊恐之下,居然扑簌簌地尿了出来。
一股子尿骚味弥漫开来,一旁看傻了的其他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扑过来求单九,哀哀戚戚地求单九不要杀黄牙,求她放了黄牙。
“为什么!”单九都惊了,“他把你们变成这样,你们居然为他求情?”
说哈的是那只人头狗,年纪最大,有九、十岁的模样。他怯生生地看着单九,爪子想抓单九的衣裳下摆却又不敢,哀求道:“可是也只有他会给我们食物了啊仙童大人。我们变成这幅鬼样子,就算回到家乡,家里人也会把我们当成妖怪杀死,我们唯一的容身之地就只有黄牙马戏班子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孩子都哭了。哭声一片,哀哀戚戚。
他们这些孩子,离开了马戏团,真的没有办法回归凡人家庭了。有哪个村子能接受得了长着狗身子的人?长着鼠皮的人?还有这些畸形的看了都要做噩梦的孩子?活干不了,还得分出人来照看他们。有些出身家庭不好的,多出一口饭都不愿意给。他们还怎么活?
听明了缘由,单九觉得心酸得不得了。是她思虑不周了,她修真五百多年,竟然忘了封建社会时期的凡人是根本接受不了这些畸形的孩子。
杀吗?这个祸害孩子的拐子,恶人。不杀吗?单九这口气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