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单九进来是想抚慰周辑,没想到自己却在获得了平静。
她学这个孩子盘腿坐在水中,静静感受不知从哪个方位吹来的暖风,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这种感觉让单九颇为沉溺,自从师父身死道陨之后,很多年,她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安全感。
两小只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什么都不做,直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从背后传来将单九惊醒。
她骤然从周辑的内心世界脱离,背部强烈的疼痛让她卷起了身子。
单九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马厩一般的棚顶。她躺在一个破烂的马厩里。四周是大大小小用黑布盖起来的箱子。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离开山道,在一个人声鼎沸的镇子上停下。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矮个子男人。枯黄的头发用一个破布袋子扎着,满脸横肉。
他身上穿着卖艺人特制的衣裳,袒胸露乳的。两撇小胡子,一双眯缝眼,长相十分的凶恶。此时手中扬起皮鞭,正一下一下抽在单九的身上。
当初在路边捡到这两个小东西时,黄牙,也就是这个马戏班的班主就被单九出众的皮相镇住。
他养得那些小东西,就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
这等水准的孩子他们往日倾家荡产都买不到一个,结果他黄牙运道好儿。天上掉馅饼,给他大马路上捡到一个。黄牙不用说,当时就将单九给丢到笼子里去。原本黄牙是不想管旁边一个的,不晓得打哪儿弄得一身的伤,又瘦骨嶙峋的,还不知能不能养活。
但见这丫头死死抓着那小子,扯也扯不掉。又舍不得砍了丫头的手,他只能一起带上。
原以为捡了个大便宜,结果现在黄牙才觉得不对。这丫头好似丢了魂,身上没什么伤但就是不醒。眼看着白捡的摇钱树成一场空,黄牙情急之下抽出腰间的皮鞭就是一通抽打。
这会儿见单九醒过来,黄牙心里才吁出一口气,高兴了。
没丢魂就好,丢了魂还怎么赚银子?城里的金贵老爷们虽然喜欢年纪小的,却也不喜欢玩起来没点儿反应的死孩子不是?
人醒了,鞭子自然是收起来。黄牙龇出一口大黄牙亲亲热热地将单九给扶起来,仿佛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一般:“哟,你可算是醒了?肚子可饿了?爹爹给你弄口吃的?”
单九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还在,冷眼看着这个自称是她爹的中年男人。
“不说话?还是不饿?”黄牙往日见多了对他不友善的孩子,单九这种只是瞪眼睛没扑上来踢打撕咬的已经算十分乖巧的。他自顾自地将单九抱起来,放到一旁简陋的小板凳上坐下。笑眯眯地从腰间的布包里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酥饼,递到单九的嘴边。
“孩子,你别怕,爹爹不是坏人。爹爹是路过你们村子,意外在荒郊野岭捡到你们的大好人。“黄牙可没觉得自己说了谎话,他可不是在荒郊野岭捡到这两孩子?“想着你们两个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孤身在外也活不下去。爹爹心善,就当多生了一个孩子,给你们两个一口饭吃……”
单九看也没看那酥饼一口,只是一双清澈沉静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黄牙。
这黄牙也不是吓大的,这些年缺德事儿干不少,手上人命也有不少条。这还是头一回被一双眼睛给看得心虚。这眼睛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是能看到人心理最阴暗的地方似的。黄牙不自在地躲开目光,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了一句:“不吃拉倒,往后你想吃还得求老子!”
说着,狠狠啃了一口酥饼。饼渣子掉一地,他转头去踢那装在瓶子里半死不活的骷髅小孩儿。
这男娃他原先是不想带上的,一看就知道活不了。但想着前头养的那个瓶美人活了不到两年就死了,这看起来一小把的东西塞进去,运气好活下来撑他个一年半载,他也是赚了。
眼看着瓶中半死不活的小子还喘气儿,黄牙又高兴了。
“老天保佑老子赚大钱,就是走运!”
他每个箱子都敲一遍,确定里头的东西都还活着。两手往裤腰带上一插,哼着小调儿走出马厩。外头门口拴着两条人头狗,就是头是人,身子是狗。黄牙从兜里摸出两个酥饼一边丢一个,恶声恶气地吩咐:“看好了,丢了一个,回来就那你们的命填!”
眼看着两只人头狗瑟瑟缩缩地点了头,他才大摇大摆地准备去镇上的酒庄喝一口。顺便看看有没有生意,最好是那种富户没看过热闹,他刚好将这一帮子狗东西拉去赚他一把。
人一走,门口拴着的两只人头狗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单九刚一动,两只就抬起头。
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脸,圆头圆眼睛的,瞧着有七八岁的样子。
那女孩子嘴边儿还沾着酥饼渣,警惕地看着唯一没有被打断手脚也没有被烫伤剥皮的单九,眼中冒出了既羡慕又嫉妒的恶意。她死死地盯着,单九动一下,她就小心翼翼地蹬直了腿。不只是这个女孩儿,旁边那个男孩儿吃的尤其凶狠,吃的嘴里都是土了还不忘觊觎旁边女娃娃的酥饼。
他虽然没有盯着单九,但身体显然是绷劲的,蓄势待发。
单九也没有为难他们,毕竟黄牙的那句话就是在说她。其他的人都被锁进箱子,在外面且没有被锁的只有单九。她若是逃了,指不定外面这两个孩子就要去半条命。何况周辑在这里,单九不可能走。
绕着马厩走了一圈,这是个早已废弃的马厩,在离镇子中心很远的地方。里面堆着的干草早已经发霉腐坏,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刺鼻的味道。单九走到花瓶旁边,靠着花瓶的边缘坐下来。那两个孩子见她乖乖坐下来,脸上的紧张神情才渐渐松弛下来。
单九闭着眼睛,后背上的伤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愈合。某种程度来说,单九跟周辑有某些特征还是很相似的。她带着后世的记忆投胎转世,也算是生而知之。只是不如周辑天生神胎的纯粹。身体上受的伤,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但她并非是不死的,只是大多时候没那么容易死而已。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区区致命伤,不值一提。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师门说她才是真正的天命神女,单九其实内心并不认同的。比起周辑这种,她的那些异于常人之处都是掺水的。或许,沈家算错,那些人算错呢?天命神女不一定得是女神,就像观音菩萨是男子一样?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单九的神识再一次潜入周辑的潜意识世界。
他还坐在那片水中,手里还捧着那捧土。手中的捧着的那棵嫩芽这么一会儿已经长大了一点,头顶的两半叶子长高变绿伸展长出一片新叶子。小孩儿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走了又回来的单九。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完全就是在向单九表达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