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坳口，江央和南杰已经等着了。两个少年，一个背着相机，一个肩上挂着折叠三脚架，鞋上沾了清晨的霜，头发翘着，像还没睡醒。
“走吧，山上的太阳只等一次。”谷维今朝郁来点点头。他主动背负了绝大多数装备，甚至还带了两套备用衣服用来增加照片的画面差异。郁来忙乱半天只从包里掏得出一根橡皮筋来改变发型，颇为懊恼，嘀嘀咕咕地埋怨谷维今：
“大哥，下次你搞这种小巧思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下，早知道我也多带点帽子发夹什么的。显得好像只有我对这个拍照任务不够上心似的，这多不好。”
谷维今斜她一眼：“不是似乎，是你确实不够上心。这点事还要上级提醒，喂到你嘴里算了。”
郁来脸一拉，感觉像8周岁的生日在迪士尼乐园里被问起期末成绩：“求求你，不要让我在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想到上班的事情。”
谷维今把背包挖开，展示出底部：他也带了郁来的份。两件外套，一件亮黄色，一件嫩绿色。
郁来如蒙大赦：“好好好……得救了。我今天肯定敬业。”
他们步行上山，沿着小径一路往高处爬，树影缝里漏下来的光是冷的，偶尔能看见山腰远远飘起的炊烟。江央带他们到了一个阳坡，暖河谷灌丛茂密，后面是半遮半掩的雪峰，阳光从山尖悄悄压下来，正好落在两人背后，晕出一圈柔软的金。
“叔叔站这边，把手搭在姐姐肩上试试？”也许是汉语不够熟悉，江央说话直率，话一出口，郁来就开始憋笑。
“这可是差辈儿了，你要纠正吗？”
谷维今倒没有多迟疑，伸手搭上她的肩。他的手指正好扣在她收紧的领口附近，力道极轻，却让人无法忽视。他侧过身，一点点拉近与她的距离，仿佛一切都是为了镜头服务的表演。这种控制感让郁来微微不适，稍微侧了侧身子，小声抱怨：“能别掐我吗？”
谷维今也咬牙切齿：“你如果站得近一点我就不会只搂得到你的脖子。”
“再笑一点！”南杰补了一句。她听话地笑了，嘴角扬起来，像是在回应镜头，又像是回应身边这只手。
谷维今低下头，看着她。那种目光介于恋人的炽热与同事间的克制之间，诡异而不上不下的温吞，深深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郁来却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说：“你演得还挺好。”
“你也演好点。”他说。
烈烈的冬风又开始吹，雪峰在阳光下泛出金光，他们站在那儿，像刚演完一场无声的剧，观众是两位少年，还有一整座不动声色的山。
郁来刚站上那块石头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发怵的。
牵手、靠近、对视——这些事他们在办公室做不了，在公司楼下也做不了。偏偏要在这地方做，像是被这个山、这片雾和这两个孩子逼着一样。
她听见谷维今在旁边说：“来吧，再补几张。”
谷维今主动把她的手牵起来，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不带一丝颤抖，坚定稳重地牢牢握住她。她对这亲密的演习表现得尴尬且僵硬，两个人都太安静了，哪怕是为了完成任务。郁来把自己的手往衣袖里缩了一缩，恐怕谷维今摸得到她突突狂跳的脉搏。
她不知道自己笑得自然不自然，也不知道脸上的神情有没有松动。她只想着：要是这一瞬间能快点过去，那就好了。
事实上谷维今又何须去号脉，攥在他手心里那发着冷汗的手指末端早就出卖了一切真相。他刻意地去无视郁来的紧张，也不愿意将其解释为真的情动。出游本就是一场蜜月模拟，像夏令营效应一般，在陌生或封闭环境中，共同经历新鲜、刺激或具有挑战性的事情时，人们之间更容易产生亲密感或恋爱情绪。
他寄希望于这是错觉，因为真正动了感情，才是麻烦的开始。
他不介意表现温柔体贴，让相恋的过程看起来自然，但他还没有准备好假戏真做。那是属于童话故事的版本，只因为所谓命中注定那个既定结局，所以过程和结果可以完全倒置吗？他对此嗤之以鼻。
下了坡道之后，他们走在林子里，泥地松软，郁来的鞋子不够合脚，踩下去总觉得脚下空空的，像踏在棉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