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兮脚步虚浮，神色恍惚，像一只失了方向的孤雁，浑浑噩噩地在营帐间游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楚逸尘的主帐背后。
她的心好似有无数细密的针在扎，满心都是想要在他面前倾诉的念头。
就在此时，主帐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容煜，让她的脚步顿在原地。
帐内，苏容煜手持药布轻轻擦拭着楚逸尘后背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动作虽尽量轻柔，可还是让他忍不住微微一颤。
苏容煜见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蹙：“我们的楚大将军真是威风，单枪匹马闯匪窝，若是未及时寻到那夜光莲芯，我看你直接去阎王殿报道得了。”
楚逸尘肌肉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低笑一声：“这不是有苏大神医在嘛，阎王爷也不敢收我。”
“你这以身试险，”苏容煜说着，手上开始小心翼翼地为伤口敷药，嘴里埋怨道，“要是有个半分差池，我如何向侯爷、侯夫人还有逸轩交代？”
楚逸尘趴在榻上，忍着背后传来的阵阵刺痛，嘴角却故意扯出个讨好的微笑：“此生能得苏兄这样一位知己，于我而言，夫复何求。我这条命，有你守着，定能逢凶化吉。”
“少来这套。”苏容煜手上力道故意加重，满意地看着好友肩胛一颤：“我若是再迟到一步，怕是依楚侯爷的脾气，真会提着你家的祖传宝剑，一路杀到兵部去，找那些安排你涉险的人算账……”
楚逸尘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沉了几分：“这次……确实让家人担心了。”
苏容煜瞥见他眼底的愧疚，手上动作不自觉地放轻：“知道就好。”他从药箱取出冷松丸熬成的药膏，动作娴熟地涂抹在伤口上，“幸好你的信鸽够快，我才能在假消息传到前赶至侯府。”
“多亏有你。”楚逸尘心中很是宽慰，“也就你能想到让父将‘悲痛卧床’的这招。”
苏容煜得意地挑眉，随手将染着毒物的布巾扔进铜盆：“那是自然。侯爷那演技，装病装得以假乱真，连太医都骗过去了。侯夫人去静安寺祈福的排场，更是让满朝文武都信以为真。”
他说着又取出一个青瓷瓶，丢给楚逸尘：“一日三次，若是偷懒，我就把你那些战功勋章全熔了做药罐子。”
“那逸轩呢？”楚逸尘倏而回首，接过药瓶，“你就由着他真给我披麻戴孝？”
苏容煜正往药箱里收银针，闻言头也不抬：“楚二公子要是不跪足七日，怎么对得起你们楚家忠孝仁义的门风？”他故意拖长声调，“我可是亲眼看着他在祠堂跪得笔直。”
“苏容煜！”楚逸尘一把反手轻揪住他衣领，却牵动后背伤口，疼得倒吸冷气，“到底不是你亲弟哈……”
“松手松手！”苏容煜拍开他的爪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你们楚家规矩大，二公子要是不哭灵不守孝，传出去像话吗？”倏尔，他压低声音，“再说了……那小子跪到第三天就偷摸着在孝服里藏书看，比你小时候可机灵多了。”
楚逸尘气笑，抄起榻边兵书就要砸他。
苏容煜灵活地闪到药箱后，嘴上还不饶人：“要我说啊，这人死如灯灭。若是我哪天交代了，随便找处山岗埋了，种棵桃树、李树、苹果树什么的，多好。年年开花结果，比冷冰冰的墓碑强多了。对了，就种桃树，还能给三川生桃子吃。”
“胡说什么！”楚逸尘皱眉，“你一个医者，竟说这等话？”
苏容煜的笑意蓦地淡了几分，他摩挲着药箱上“苏氏医道”的刻字，轻声道：“正因是医者，才看得明白。这副皮囊啊……”他指了指楚逸尘包扎好的伤口，“活着时千疮百孔，死了不过黄土一抔。”
帐外秋风呜咽，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帐布上。楚逸尘沉默片刻，突然抓起酒囊掷过去：“喝你的酒！明日还要去校场验兵，少在这装看破红尘。”
苏容煜凌空接住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颌滑落，他抹了把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也是，楚大将军命硬得很，等我死了你肯定还活蹦乱跳的。”
“再咒自己试试？”楚逸尘瞪起眼睛，“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楚家枪法？”
“来啊！”苏容煜跳起来摆出防御姿势，却碰翻了药箱，瓶瓶罐罐滚了一地。
楚逸尘伏在床榻上，看着他弄得满地狼藉，忍不住笑出声来。
嬉笑玩闹间，楚逸尘倏尔望着苏容煜爽朗的模样出神，口中不禁说道：“你的性子真的和你父亲一个样……”
苏容煜正眉飞色舞，听闻此话，面上笑容瞬间僵住。
在他心底深处，母亲的离世始终是父子两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这么多年过去，那伤痛从未有一刻真正愈合。
自从幼时懂事以来，他就暗自认定，是当时的父亲没能妙手回春，救下母亲的性命。这份怨念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苏容煜满心抗拒，根本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猛地抬起头，故意将话锋一转，冲着楚逸尘抱怨起来：“我在这儿为你飞鸽传书来得太迟生气，差点儿让整个靖安侯府上下悲痛欲绝，你倒好，不但不反省自己，还与我说这些……”他将刚拾起的药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营帐外听得格外刺耳。
楚逸尘看着好友绷紧的下颌线，知道他始终跨不过去这个心结，转而温声解释道：“那日传信晚了，正是因为，我在苏老先生的竹院耽搁了整整一夜。”
苏容煜听了，蓦地一怔，转身背对过去，手指在药箱里翻找着什么，动作看似随意，却微微发僵。他故意将药瓶碰得叮当作响，仿佛这样就能盖过楚逸尘方才的话。
“那夜我近侍浑身发疹，情况危急，我临时去找的你父亲，恰巧他云游归来……”楚逸尘缓缓说道，目光落在苏容煜紧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