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奶回屋翻出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她将帕子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和铜钱,轻轻拍了拍白一一的手背:“喏,还是上回那些,六两四钱五十八文,你点点数儿。”
白一一眉眼弯弯地应了声“好嘞”,顺手就把帕子一裹,直接塞进了衣襟里。
“你这丫头…”陈阿奶见她连数都不数,无奈地摇摇头,又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跟周里正那儿啊,说你是我的远房侄孙女,家里遭了变故来投奔的。一会儿见着人,可别说岔了。”
“阿奶放心,”白一一俏皮地眨眨眼,“我记性可好着呢!”陈阿奶这才转身往灶屋去,竹篮在她手里晃悠着发出嘎吱声。
她麻利地装了几把晒得黑褐的菌子,又抓了两把干笋片。临出门前还特意绕到菜园子,弯腰摘了个油光水滑的紫茄(茄子),拔了个沾着泥土的芦菔(萝卜),顺手掐了把嫩生生的芫荽(香菜)。
最后扯过块靛蓝粗布往篮子上严严实实一盖。
二人踏进周里正家的小院时,正撞见邹氏坐在老槐树荫下飞针走线。
这位里正娘子今日着了件紫绡长裙,衣袂间隐约透着几分水乡韵味。虽已年过四十,那敷了薄胭脂的面容仍透着白玉般的光泽,倒像是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画中人。
“哎哟,玉琴嫂子来了?”邹氏眼尖,老远就瞧见陈阿奶臂弯里的竹篮,手中针线不停,笑吟吟地招呼道,“是来找里正说事,还是单来找我唠嗑?”
陈阿奶顺势将盖着蓝布的竹篮往前一递:“还不是为俺家这侄孙女的事儿。自家地里长的,吃不完糟践了,想着你们家小子多,正好。。。”
邹氏接过篮子时,指尖不经意触到那片还沾着泥土的芦菔,顿时笑出了两个酒窝:“若是山珍海味,我倒要推辞一番。既是自家种的,那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啦!”
正说着,堂屋门帘一挑,周里正背着双手踱了出来。
他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个来回,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等邹氏提着篮子进了里屋,周里正这才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玉琴的侄孙女吧?你们可商量妥当了?”
白一一上前一步,盈盈施礼:“周里正安好,小女的事劳您费心了。”
“分内之事,落户本就是村里该管的。”周里正捋了捋胡须,“我与玉琴说过,依你的情况,需先置办田产,便可直接立女户。我已嘱咐下去,若村里有人要卖田,定会先知会你们。”
“阿奶都已告知。今日前来,正是想请教田产之事,不知现今荒地的价格几何?”
周里正闻言略显诧异:“丫头,荒地虽价廉且首年免赋,但头几年收成有限,需费时养地。况且你一个姑娘家,开荒的活计怕是…”
听到“价廉”二字,白一一眸中闪过一丝亮色,温言道:“里正大人仁厚,为小女这般周全思量,实在感激。百户乡里有您这样的父母官,真是百姓之福。”
话锋一转,面露愁容:“只是小女孑然一身,家道中落,积蓄有限。纵有好田,也无力购置,能凑足一两亩已是勉强,还需另置房屋。思来想去,横竖前几年都要吃苦,不如直接置办荒地。”
周里正不由重新打量她:“你读过书?”
“略识得几个字,是跟着家中大伯学的。”
周里正颔首:“如此说来,置荒确实更适合你。正巧三个月前朝廷颁了新令,鼓励垦荒。”
他捋须缓声道:“现今荒地一亩仅需五十文,首年免田赋、徭役、兵役,只纳丁赋,次年方照常征收。垦成之田归为私产,给予田契,日后买卖与常田无异。”
白一一与陈阿婆交换了个眼神:“这可真是托了阿奶和里正的福。不知现有村民可否同样置荒?”
“自然可以,端看各家劳力。不过…”周里正正色道,“一年内需垦荒成田,方可领取正式田契。若逾期未垦或未垦完,不仅收回荒地,钱银也不退还。”
陈阿婆当即拍板:“那老身也要置几亩荒地。”
白一一略作思量,又道:“里正大人,小女还想打听村里可有闲置的房屋?既置了荒地,总得有个落脚处,看了屋子才好盘算置多少荒地。”
周里正点头应下,为二人细说了村里几处在售的老屋:一户是王老三家的,另一户是牛老二家的,还有几处被村里收回的闲置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