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现得不仅仅是个合格的聆听者,也是一个话题的引导者。
在听到母亲说出那个糊名提议后,她甚至有胆量以异常坚定的口吻去鼓励对方。
“……阿娘为何会说自己是不切实际?”
“反倒是该当问问,为何弊病在前,却没人能想出这些办法来。”
“可您想到了!”
若这样的鼓励出自一个谋臣之口,或许还要好理解一些。然而说出这话的人,竟是连五岁都没有!
相比起幼年早慧能书写诗文的天才,这种政事上的天赋显然要更为可怕。
但在李弘抵达地府后,他从未提过,在他口中权倾朝野的安定公主,在幼年时期与母亲是这样相处的!
这难道不是该当早早告知的事情吗?
“我……我不知道。”面对着祖父异常威严的目光,李弘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出一步。
在他的印象里,安定年少之时脾性跳脱而冲动,要不然也不会随意跑上战场。
她还对他这个长兄并不算太尊敬,所以彼此往来不多。
而在和母亲的相处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向来嘴甜的缘故,所以——
“我只知道,阿娘更喜欢安定,她们有些话不会在我面前说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身边传来了一身嗤笑。
“我若是你母亲,也必定不会喜欢一个只知道享有太子权力,却不知道自己该当做什么事的儿子。”
“更好笑的是,都说知己知彼,你连自己的对手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都不知道,谈何与她相争,难怪输得如此狼狈!”
“你……”李弘循声转头,又连忙将后半句话给吞咽了回去,只因来人虽不是他的长辈,却也不是他敢呛声的。
以和熹为谥号的邓绥若论起生前“兴灭国,继绝世”的功业,比起李弘这个只知做做排场的太子不知卓越多少倍,哪怕是到了地府也自有百姓记住她力挽狂澜的贡献。
若非邓绥无意和李弘这样的小角色计较,只怕他还能再听几句没有还嘴余地的斥责。
不过,比起训斥李弘的无能,骂他带不来多少有用的消息,死后也看不清局势,与邓绥同行的徐慧看得出来,她更在意的显然是另一件事。
在听到那句毫无保留的支持时,邓绥本显沉静的目光中闪过了一点波澜。
或许更准确一点说,这一点波澜,叫做“羡慕”。
她又怎能不羡慕呢?
若是细数她的履历,只怕谁都得说,她从入宫到扳倒前皇后,到坐上皇后的宝座,都像是有备而来。在汉和帝过世之后,她以女君之名亲政十六年,更是历代皇后中少有的大权在握。
可即便如此,第一个被她扶持上皇位的刘隆早夭,后一个上位的刘祜则跟她从未同心,甚至在她刚刚过世后,便迫不及待地清算起了邓氏外戚。
若是她也能有这样的一个孩子,能和她这样往来交流政事,又能鼎力支持她的举措该有多好。
若非她没有一个更好的继承人,又何至于——
何至于落到最后这般田地!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经由数百年也难以磨灭的遗憾和愤怒,在她从徐慧口中听闻天幕中人的身份,对于这段交谈的出现隐有猜测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比平时要走得更快,在这仰头望天之时,心口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沸腾情绪。
应景得很,恰在此时,在她的视线之中,那片天幕的混沌之色好像因第一段交谈的结束而裂开了一道缝隙。
骤然浮现的光亮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握紧谏书的手。
但或许,此刻裂开显现出的,何止是呈现在她们面前的画面,还有一个人被一步步唤醒的掌控权力之心。
……
也是真正执掌自己人生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