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萨店里总是人满为患,梁冰根本无暇他顾。
这样其实很好,只有让自己忙得像个团团转的陀螺,她才能陷入那种行尸走肉一般的混沌感中,不会感到快乐,更不会觉得痛苦。
农历腊月二十九,梁冰上的是早班,交完班才下午四点,她拒绝了同事一起去逛商场的提议,准备坐地铁回宿舍睡觉。
还没走到站台,手机就震动起来。
她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接通。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电话那头是李慧英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加痛楚凄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梁冰一言不发地听着她怨毒的诅咒,间或传来低沉的诵经声和遥远空灵的钟声。
人在不幸时,总想要诉诸宗教,祈求神佛赐予内心的平静。
这个日子,她应该是去庙里捐功德了,再和师傅们一起持诵往生咒,以超度沈恪的亡魂。
早年李慧英曾怀过二胎,大月份流产受了很多苦,当时算命的说她命里只有一个孩子,后来她再婚,也从不允许梁冰改口叫妈妈。
梁远征去世后,李慧英之所以会那么排斥留下梁冰,除了经济原因,更多的是迷信她的命格,怕会影响到沈恪。
可世事如谶,避无可避。
去年的今天,实验室操作间发生爆燃,沈恪在事故中丧生。
警方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排除他杀,不予刑事立案。
自此,李慧英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对苦难无处可出的愤怒,和对儿子近乎病态的执念全部转嫁到了梁冰身上,隔段时间就会打电话骂她一顿。
梁冰从来没有怪过李慧英,人痛苦到极点难免会昏头,钻牛角尖,拧着一根筋转不过来,何况,如果可以换,她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命换沈恪活着。
她只是觉得难过,万箭穿心这种成语像是突然有了实感,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身体扎了个千疮百孔。
她甚至没有见到沈恪的遗体,按照殡葬管理规定,解剖完需就地火化,李慧英从北江回来时,怀里抱着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不久前还容光焕发的女人几乎瘦的脱了形,在中年痛失独生爱子的巨大打击下,她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从那天开始,梁冰就仿佛变成了光天化日下的活鬼,没有一丝人气儿。她照旧上课,但低下头看不清书本上的字,抬起头听不到讲台上老师在说什么,偶尔有几句零碎的句子蹦进耳朵,又很快被尖锐的轰鸣声盖过去。
梁冰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她从来不知道人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她经常发着呆视线就变得模糊不清,直到面前纸张上晕开水花才发觉已经泪流满面,她很想失控地大喊大叫,或许能发泄一下身体内无可名状的压抑,可是她做不到。
梁冰清楚的认知到她在慢慢地疯掉,也许有一天,她会想办法去到有沈恪的世界,那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再后来,周锡年回来了一趟,作为沈恪的朋友兼同乡,整个过程都是他帮助李慧英处理的。他告诉梁冰,学校在沈恪宿舍的抽屉里找到很多抗抑郁的药物和处方笺,还有一封写了一半的遗书,已经发还给家属,梁冰没有见过,李慧英是不可能给她看的。
周锡年只匆匆掠过一眼,说里面引用了一句词——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翻云覆雨手。冰与雪,周旋久。”清代顾贞观《金缕词二首》
可以合理推测,或许他是遭受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梁冰大致知道一些,但沈恪性子内敛,尤其不爱跟她袒露负面情绪,即便偶尔说起,也是语焉不详。
可无论如何,梁冰始终无法认同沈恪是像他们说得那样,想不开而自杀。
那天上午,他们明明还通过电话,她说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到家写春联,还说全市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她的排名提高了不少,但理综化学有道题她怎么都弄不明白,想让他给讲讲,又抱怨家里浴室的水管好像冻住了,水流特别细,洗澡很不方便。
沈恪低声笑了笑,说他用抢票软体刷了一夜,才买到大年三十早上的站票,要是不着急,等他回去弄,还说给她准备了新年礼物。她追问是什么,他卖关子说先不告诉她,说出来就没惊喜了。
根本没有任何异样和徵兆,怎么可能自杀?
梁冰漠然地听着他的讲述,直到周锡年说起一个疑点,事后警察单独问询过可能相关的每个人,事发几天前的晚上,他明明亲眼目睹了燕雪舟和沈恪见过面,两人还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可当他把线索提供出来后,燕雪舟却矢口否认了这点。
众所周知,燕雪舟的性子独,跟谁都走得不近,和沈恪认识的时间又短,最多算是点头之交,遑论恩怨。
他没有撒谎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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