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翻开福柯时,路铮鸣还在写毕业论文。
那时他研究福柯是在美学领域,此刻他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摊着一本《性史》,地上堆着他陆续搜来的资料,心理学,有社会学,甚至还有小说和剧本,全是关于一个陌生的领域——虐恋。
路铮鸣和尹焰相识十几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另一面。他试图从各种角度,分析尹焰沉迷这种爱好的原因,到最后,总会沮丧地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并不比别人更多。
那天晚上的戏剧性,直接把他的阈值拉到顶点,使他以往的所有经历都显得苍白无聊,就像体验过冰毒的人,大麻就失去了诱惑。一旦这求之不得的焦渴复燃,所有的理性分析就付诸东流,晦涩的文字间浮现出尹焰那张直白得恬不知耻的脸,在呼唤着更多,更疼痛,直到无涯的苦海将他淹没。
路铮鸣不能理解他的快感,正如尹焰对他热衷的方式不屑一顾,但殊途同归,性高潮总是一视同仁的,给每个人几乎相同的反应。看着尹焰缓缓从癫狂中降落,路铮鸣才意识到,自己带给他的也是种快乐。
“谢谢你,路铮鸣。”
尹焰声音虚飘,最终被抱回床上,俯卧着,从后背到大腿印满皮带的痕迹,路铮鸣突然对那些印痕产生了共情,仿佛自己身上也被铺满针扎火燎的疼痛。
“要不要冰敷?”他轻轻触碰一道红痕。
尹焰闷哼一声,摇摇头,在他忐忑的注视下,把舔湿的手指没入红肿的臀丘之间,探进了进去。那两根手指,路铮鸣回忆起来,只觉得它们像一双与沼泽缠斗的腿,在肉红的深渊中往来,他的欲望就在这反复的出入中,被挤压和踩踏着。
整个晚上,路铮鸣的阴茎起起落落,时而被尹焰的醉狂激动,时而为那苦楚的共情消沉,当尹焰使自己彻底柔软时,他也达到了坚硬的巅峰。
“你想不想操我?”
路铮鸣骂了一声“操”,急不可耐地接受邀请。但在进入尹焰之前,他犯了一个后悔至今的错误——不知是因为良好床上礼仪,还是内心深处渴望亲密的愿望,最先落在尹焰身体上的,是路铮鸣的吻。
那个吻落在一道红透的鞭痕上,尹焰发出痛苦的呻吟,使他瞬间冷却下来,喘息着闭上眼睛:
“你有伤。”
如果他知道,自己错过了唯一进入尹焰的机会,他一定会放任自己的蛮荒的欲望,强奸他,污染他,吞噬他……可在当时,他只想让他得到自己的世界观中最美好的体验。
那是尹焰最不需要的温存。
路铮鸣太多年不曾自慰,他的手招待过无数一夜情人,唯独不肯侍奉自己,当他握住自己上下滑动时,触感竟有些陌生。他闭上眼睛,慢慢寻找青春期的肉体记忆。
无论是雕塑般健美的肌肉硬汉,还是纤细敏感、一边哭一边高潮的可爱男孩,还是有着漂亮面孔和柔韧身体的芭蕾舞演员……从现实中的经历,到G片离奇的情节,路铮鸣回忆所有让他心颤的体验,直到自己被摩擦得红热肿胀,都没有半点想射精的冲动。
他半褪着裤子,仰卧找不到感觉,便跪趴在地板上,挺腰模拟性交的动作,操自己的手。他气急败坏,把那摞资料踢得散乱狼藉,汗水滴在地板上,映着一张涨红的脸。
还是射不出来。
“操!操!操……”
路铮鸣近乎愤怒地砸着地板。
那晚他单方面愉悦了尹焰,未曾宣泄的欲望每晚都来折磨他的肉体。路铮鸣早就不是每天手淫几次的青少年,三十岁后更是重质不重量,却从没像这样欲求不满过。
为了让自己得到解脱,他又一次回忆起尹焰。
有锻炼痕迹、远不算健壮的肉体,比常人稍白、谈不上细腻的皮肤,称得上英俊的脸,却总带着性冷淡的表情,生涩的技巧,疏离的态度……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算好炮友,更何况,他从头到尾都没真正得到过他。
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这样骚动不已?
路铮鸣刻薄地咒骂自己,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尹焰高潮时的画面。
他赤裸着跪在面前,熟悉的脸染着陌生的红,目光迷离地飘向自己,如果不是当场所见,永远也想象不出这画面有多肉欲。他想象不到的还有尹焰的呻吟,像在他耳膜上跳脱衣舞,把体面和斯文一层一层地剥光,撕碎,吹散在空气中。
他的阴茎在自己脚下跳动,精液从脚趾缝中粘滑地溢出来,比舌头更色情地舔着他的脚背,一道温热的瘙痒渗进皮肤,沿着神经扫遍自己全身的敏感带……
路铮鸣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射在地板上。
可这远远不够满足。
他草草收拾地面,头昏脑涨地来到工作区。
架子上摆满成品颜料、矿物颜料和工业色粉,媒介剂、画笔、排刷和制作肌理的各种奇怪工具摊在操作台上。一张两米高的画布竖在墙边,草图和小色稿挂在一旁,随时可以开始创作。
《轻》系列他已经画到第65张,是一组轻快和谐的亮色调抽象画。稀释的颜料混着不同薄厚媒介,形成不同透明度的色层,彼此晕染、融合,表面则被他处理成无光的云雾一样的肌理,最终呈现出一种暧昧的、叠加的梦境般的画面。
路铮鸣这系列作品,不仅材质技法上探索出自己的语言,还给他带来商业上的成功。在当代艺术圈子里,他是兼顾学术与市场的少数派,在藏家的一致看好下,他的拍卖价格曾一度超过尹焰。
自从他和尹焰分别,那张画布就一直保持空白,他几次调好颜色,都没能画下一笔,在开始之前,他已经对这幅画生出厌倦。
实际上,他对这一系列作品都失去了兴趣,早在两年前,他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以这些轻柔愉悦的假象欺骗观众。那些创造拍卖记录的作品,全都诞生在两年之前,颜岩自杀之后,他的所有的创作都是苟延残喘。
那天晚上尹焰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精心维持的秩序,使他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路铮鸣叼着烟,久久地站在画布前,白晃晃的画布快要灼伤眼睛,他才在铁桶里倒进一整包氧化铁红,加入媒介剂开始搅拌,直到那桶颜料变得像粘稠的血。
他拎起铁桶,把它泼在画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