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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长生殿。
众人皆心照不宣地闷声做着手头的事,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人头落地。而在看到五六个头发花白的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进了内殿的时候,更是慌怕地连腿都微微颤抖,各自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陛下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这个念头一出,挥之不去的恐惧一下子席卷而来,很快在心底转为深深的绝望。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六部要员便被秘密召集至长生殿外,身披红袍的禁军随后将整座殿宇围了个密不透风。
赤门姜家,历代从戎,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那是太后姜禾的直属禁卫,也是万里挑一的沙场尖兵。
待叶青橙收到消息赶至之时,此起彼伏的恸哭之声已然响彻在内院中,太医们相继退出内殿,无不是满面哀戚。
叶青橙只听得“回天乏术”“节哀”几个字,然后周围的一切就好像蒙了层薄雾一般,看不真切。
洞房花烛之夜。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明紫色十二幅湘裙嫁衣,据说是太后娘娘当年嫁与先皇时,由十几位绣娘日夜赶工所制。
一个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本还想着不知该如何与那人相处,未曾想猝然成了未亡人。虽说此前二人从未谋面,叶青橙还是莫名有些伤感。
黎国百姓都说,他是位勤政爱民的君王,东黎势微,他以一己之力挽大厦倾颓,励精图治长达七年,如今也还未及弱冠。
六部尚书们正悄声商议下任帝王的人选。
而他的尸身还躺在内殿。
“娘娘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看看陛下,”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位太医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她面前,浑浊的双眼中溢满了心痛,“老臣为陛下诊治十余载,亲眼见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些年又是如何备受煎熬,如今他…也算是解脱了……”
叶青橙不禁鼻子一酸,对老太医轻轻点头,“好。”
她知道这件事情毫无意义,对现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可如果不去,心里就像被一块石头压住似的难受。
或许古往今来,世间难平之事本就如此,无非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美人白头,英雄迟暮……
叶青橙目送老太医拎着药箱,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远,慢慢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抚上半掩的门扉——
刚要推门,衣袖忽然被什么人扯了一下,转头一看,竟是陛下的贴身侍女白鹭。
少女朝她缓缓跪下,几欲张口却还是摇头作罢,凝噎半晌才道:“陛下此前自感时日无多,曾与奴婢谈及,若有朝一日他驾鹤仙去,惟愿身边之人各自珍重。”
“只是不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白鹭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又勾起伤心事,濡湿的眼眶微微泛红,“对陛下来说,也许当今世上最为亏欠的就是娘娘了,若他泉下有知,定不愿新婚良人为他伤神。娘娘,还是请回吧……”
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叶青橙便生出几分犹豫,而洛洛也在身旁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皇帝刚刚驾崩,与他素未平生的自己在此时贸然进殿,也许是真的不合时宜。
毕竟她和那人之间,除了这一纸婚书,便什么都不剩了。
她的手在门扣上摩挲良久。
“不,”叶青橙垂下双眼,喃喃道,“我得去见他……”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曦妃,是他此生唯一的伴侣,我得去陪陪他。至少在今日,让他不必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