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是那受封禹州的皇子?”凌久似乎好不意外。
“嗯。”冯嫽轻声应下,试探道,“禹州,是我选的,殿下会怪我吗?”
凌久反问她:“为何要怪你?”
“皇上给了青州与云州,可我却选了偏远贫瘠的禹州。”
“无论是青州、云州,还是禹州,选择权都在你,而这选择的权利,也来自于你。”凌久在她身子里矮了许多,但还是垫脚去摸了摸她的头,“而且,我相信你选它自然是有你的考量,你不必想替我做什么还来请示我本人同意。”
“虽然这本来就是先斩后奏。”凌久释然地看看如现世一般明亮的月亮,“冯嫽,放手去做吧。”
“我把我,交给你。”
他忽然咧嘴一笑,笑得坦荡,笑得洒脱:“就算有什么问题,至少那里的月亮,也该和这里一样亮。”
冯嫽松了一口气,如实道来:“青州盐税占国库三成,但每条矿脉都连着朝中阁老的姻亲,上月户部清丈盐田,折了三个六品给事中。”
“这难道不是血亏的买卖?”凌久皱眉道。
“不,是血赚。”冯嫽摇头,“于他们而言,这与钱权相比,不值一提。”
“云州驻守着北境最精锐的玄甲军,兵部换了五任尚书,每位上任都要往云州安插子弟,先前军粮贪腐一案,若是再往上溯源,便会涉及皇室,便也找了个替罪羊不了了之。”
“选青州显贪,选云州露野。”凌久与她边走边道,“这么说来禹州虽穷,但至少穷得干净。”
“青云两州早被瓜分殆尽,禹州虽贫,却如白绢可作新画。”冯嫽停下来,转过身与凌久认真道,“往后若是殿下去禹州,需记三不争,不争赋税,不争兵权,不争清名。”
“当争天时、地利、人和。”
“治水耗资百万,前朝为此亡国,但实际能用在河道的……”冯嫽点到即止。
“所以你才会问谷杲,当地百姓是否愿意自发劳作?”凌久明白那些消失的银两去了哪里。
“募役代征,流民只求温饱,给他们荒地比给贪官银子实在。”冯嫽抓住凌久手腕,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殿下若去,定要咬死募役换地,绝不动用府库现银。”
温热掌心突然覆住她双眼,调侃的语气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殿下小姐,好久没睡好了吧,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小心被狼吃掉哦。”
黑暗里传来衣料摩挲声,接着是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当凌久移开手掌时,烟花已经落幕了。
“看到烟花了吗?”凌久明知故问。
“没有。”冯嫽不解其意。
“所以重要的从来不是烟花本身,”凌久笑道,“而是当所有人都仰头看烟花时,去寻那点火之人。”
“那岂不是很可惜。”冯嫽轻声道。
“是很可惜,但至少,并不可悲。”凌久看着自己准备的烟花的余韵在街坊邻居之中引起热议,笑一笑道,“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嗯。”冯嫽紧了紧外氅,承福已在远处等候。
“殿下。”凌久唤她,“还有一句话,想与殿下说。”
“厥土黑坟,厥草惟繇,厥木惟条。”
那里的土壤黝黑肥沃,那里的草木枝繁叶茂,那里的树木枝条修长。
冯嫽在阴影中,灯火印得她在远处的面容有些模糊,只给凌久比了口型。
厥地虽瘠,厥志惟明,厥根在源。
临上马车前,墨竹塞给她一张纸,打开一看,是凌久练了许久已经有模有样的小楷。
“茶楼——昔归室”
往后再见面,便是在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