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搭好手头上之件,转头朝她作揖,客客气气说:「多谢,有劳先生。」
她靠着柱子大笑。
他接着恭维:「我的好巧善,你怎么这样厉害?天纵奇才呀!」
她是个实诚人,摇头,笑眯眯答:「我不是,慧姐儿才是,她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那……王二小的时候也聪慧,扮过小儿神
项托,天才级别的人物,可惜死得很早。据说七岁就用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难倒了孔子,并且自己能答得孔子心服口服。
,早几年也时常被先生夸,这才送去城里念书,后来便学坏了。我和大哥比较笨,你说得对,那算命先生必定是预先打听到了什么,才说那些将来如何如何的话。」
他满嘴嫌弃:「小儿神?那项托十岁而亡,他怎么不跟着学一学!」
这刻薄的样子,可太有意思了。
她装没听见,伴着他一块回屋,一路说着慧姐儿的聪慧事。
他听不进去,一口咬定:「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她不用干活,整天闲着,有的是空学那些狗屁。你呢,从早忙到晚,那么辛苦,这才耽误了。这不公道,现下把她叫来,指定样样不如你。我这就叫人去拉……」
「别!上回不是打听过了吗?她有了好归宿,这就够了。互不打扰最好,我只想跟你清清静静过日子,不愿意再和她们有牵扯。」
「也好。你放心,灵姐儿会没事的。家康留在那边,我特意叮嘱过,叫他逢十就去那边逛逛,同村还有你大哥看着。至于这个慧姐儿,她冷眼看着你受苦,不知道要帮把手,可见是个自私冷意的人。这种人走哪都舍不得让自己吃亏,你不用心疼她。」
「好,你费心了。」她望向门外,笑道,「我跟王家的缘分,早在那年就断了。认了大哥小妹,就得连带认上他们,实在不敢回去。倘若看着落魄,他们会避之若浼,立刻驱赶。但凡有一丝体面,他们就会粘上来,敲骨吸髓。可笑那时候居然看不穿,心心念念着要回去……」
「那会你太小了,没有依靠,彷徨不安,只好抓紧那根并不可靠的藤。」
她转回头看他,再笑,心平气和说:「其实黄肚里别的都好,土地肥沃,种什么都能成,结的果一茬接一茬。水也好,鲤鱼草鱼,不管是江里的,还是塘里的,条条鲜美。邻里也和善,周婶婶家屋后有丛蓬藟
三月泡
,摘下来有一碗,她总舍得留一半给我。跟着去打鱼,阿保哥会帮我摘铃铛果……」
打鱼和这个名字,可不是头回出现。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她说跟着去打鱼,风都是甜的,是因为这个铃铛果,还是因为这个人?
「他家打鱼,怎么叫你跟着去?」
「他奶奶病着,家里要人照看,他娘不得空。小地方,没有大船,容易翻,他爹另有一条船,一个人撒网容易出事,还得有人看着。再有,鱼活蹦乱跳,捡鱼的时候务必要小心,拿竹筛盖住才不会跑。有一回网到了大鱼,金灿灿的,又肥又美。我力气太小,又笨拙,没罩得住,它就飞走了。」她遗憾地摇头,感慨道,「后来再没见过那么好的鱼了。」
是啊,太小了。他吃醋吃昏了头,忘了那时的她,躺下来只有山羊大。
他失笑道:「那是鱼仙,放她回去,才能保那一方水土平安。」
她用力点头,不再说闲话,翻开帐簿和他细说。午后一块去自在馆,他干脆放手不管了,叫她代他跟赵西辞对帐,正好他能腾出空,抓紧去外头办事。
天越来越冷,小夫妻的心却越来越火热,天天黏在一起你侬我侬,做什么都要挤在一起。
他说腊月正月都不会再出远门,她得了这个大好消息,当下安排起置办年货。
据他说,家安他们也在过来的路上,到时候一大家子过年,要预备的东西可多了。
忙不过来,就得找帮手。
她不想买人,也不想打扰小五,先自己做着。他愿意陪她干活,但不愿意看她干,去赌坊附近转悠,很快领回来母女三人。
「烂赌鬼要把她们卖去窑子里,你不收留她们,她们就惨了。」
三人跪地恳求。
她见不得别人的辛酸,哪里舍得说不字。
人是他领回来的,规矩也是他定的:不准留在后院。住也好,干活也好,都去前边。
柳娘三十岁出头,正是做活利索的年纪。大的女孩叫环儿,巧善想起了引小英出去的「幻儿」,心里难受,问她愿不愿意改名字。环儿顺从惯了,跪下来磕头,请她赐个名字。
这把巧善弄得更不自在了。
赵家禾做主,将环儿改作新桃,小的原叫红儿,跟着姐姐一起改,从此就是青桃了。
巧善见她们怯怯懦懦,忙说:「原是我这里忙不过来,才想着雇佣。你们几时有了依靠,想走了,只要说一声,随时能走。」
三人又跪下感激。
巧善浑身不自在,扶起柳娘,叫起那两个,见她们性子柔弱,不免担心,便换了口气,凶道:「只一条:不许回去,也不许拿工钱给他!他不顾你们死活,你们也不许惦念他,是病是灾,让他一个人受着,是死是活由他去。谁要是敢违抗,那我也不管了:自己不爱惜,谁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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