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药碗握住母亲的手,程语笙面露坦然:“母亲,我不委屈。”
她既然占了吟岁的身子,就该当以吟岁之名,行必尽之责。她刚才已经想明白了,宫廷是泥潭?世界何处又皆不是泥潭?
你活在这里,享受这身份带给你的荣誉便利,就当摆正心态,倾尽义务。程家身在官场,即已站圣人队,那她就全力支持谢燃,助圣人队早日收拢皇权,天下一心。
建功立业,未必只得是男儿,她若做得好,日后也未必不能替程家求个免死金牌,得长久保障。
她似乎一直是个安于现状之人,虽不记得前世到底是做什么的,但她隐隐感觉,应是个环境简单,需耐性钻研的工作。这样的工作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也意味着,想要让她充满干劲动起来很简单,有个明确的目标即可。
只要有了目标,那些麻烦就变成了挑战,只要坚定恒心,意外带来的恐惧即可释然。
而经过早上的静心冥想,此刻,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再有起初的烦闷迷惘,确实已彻底变了心态。
“你父亲昨个半夜就被唤进宫去,回来只是叹气不说话,我就明白,此事无法深究下去了……”安氏嗟叹,此事若是落在她和老爷身上,他们都不会如此难受。受些委屈罢了,他们活到这个岁数,这已经是最不要紧的事儿。
但落水受惊的是女儿,他们一直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儿,这股委屈登时就有些难以下咽,如鲠在喉了。
“母亲……”看破母亲心中所想,程语笙直抒胸臆:“你和父亲不必再忧心。逞一时之气,捅出了幕后之人,无法惩戒亦无所用。隐忍是为了后日更好的勃发,那这隐忍就值得。”
目光闪闪的望着女儿,安氏内心涌出感动,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动。
“我的吟岁长大了……”伸手抚上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她笑中含泪:“不需要母亲保护了……”
程语笙俯身,趴在母亲腿上:“女儿需要,在母亲这里,女儿永远长不大……”
安氏捏帕拭泪。
这天夜里,程语笙忽然发起了高热。这病来得汹涌突然,惊着了程府上下,连宫里也惊动了,连夜派了太医过来。
珍贵药材流水一般的送进了程府,其中皇后赏下的占了半数,另半数皆出自鹤鸣宫,是太后的手笔。
好久没这般病过,程语笙烧得浑身酸痛,人的精神倒还算不错,按时按点起来吃饭喝药。
暗自觉着自己的身子练了这一年多,还是太弱了,落个水而已,竟就发起了烧。夜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看看投进窗子的树影,一会儿细数屋檐上竹铃的响声,折腾了半天,正忍不住要起来喝水,门就突地嘎吱一轻响,转眼,窗前矮榻边,已多出一黑影。
屏住呼吸不敢再动,她借被褥遮掩,慢慢往枕下摸索,那里有她自落湖归府后就藏匿好的一把短匕,十分锋利。
晴鸟为了照顾她,就睡在窗前的矮榻上,她借着帐帘遮挡悄悄将匕首拿出,反手握好,蓄势待发。
那黑影微微朝晴鸟身前探了探,接着错过她直朝床榻而来。
立在床前半晌没有动作,他僧人般入定,就在程语笙握匕到掌心都出汗的时候,终于有了反应,探身出手,直朝她的额头袭来。
额头?
程语笙按兵不动,如果此人要至她于死地,脖颈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看身量,来人是男子,脚步无声行动轻盈,功力暂不可测,如若不是有信心一击中其要害,她不如暂观不动。
来人似有什么顾虑,手悬在她额上半晌才落下,轻轻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他后撤一步收手,又如方才一般站定。
心中大概猜出了来人是谁,程语笙保持呼吸节奏装睡,现在她一睁眼,肯定只能造成一种局面,两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得无所遁形。
他来干什么?那日不还冷声冷气的,恨不得把自己再丢到湖里。她主动跟他攀谈,他也冷着脸不理。大半夜的,夜闯程府,难不成跟她一样,白日睡多了失眠?
心忖着,再等五秒,他还不走,她就睁眼,装作醒来。总被人这样暗色里盯着,她浑身别扭。
可他没给她装醒的机会,又立了两息,就闪身离开了。
拿着匕首翻身坐了起来,她光着脚跑到窗前隔缝偷看。见他纵身跃了两下,鬼魅般,快速消失在夜色里,就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暗想自家府邸的防卫实在太过松泛,日后她必得说服父亲兄长,加强些警戒!
程语笙躺回原位,手复摸了摸额,嘀咕了句奇怪,翻身睡去。
日子流水般在过。
程语笙病愈后本应按例去宫里谢恩的,可太后推说身子不适不允拜见,皇后就不让她辛苦,派了崔嬷嬷传话,让她不必折腾,安心在家待嫁即可。
她乐得躲这个清闲,每日除了跟着崔嬷嬷学规矩,就是去妹妹院子闲逛,去四郎五娘那里陪他们打弹弓玩投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