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宫落于上林苑西,与猎场分隔于灞水两岸。宫门高两丈着朱漆,门楣悬金匾,上书“蚕室”二字。
正殿飞檐斗拱,王昉之与皇后甫入门内便见刻着《蚕经》的照壁,四下绘着菀窳妇人与寓氏公主的亲蚕图,此二位神明被奉为蚕桑之祖。
自元始十一年先帝意欲改弦更张,蚕宫便再未启用过,就连当今太后、当年稳坐了皇后之位数年,也不曾亲蚕。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先皇后郭氏被废后,于元始十六年自焚于蚕宫内,就连先帝也心有余悸,不肯踏入半步。
偏殿陈列了历代亲蚕礼器,虽紧急清理一遍,但还能看出沉尘掩埋痕迹,譬如昔年先皇后手执过的桑钩。
两人各怀心思,行动倒往一处去了,唤来祝官仔细对召所用祭器,不敢疏漏一处。
驱使王盛圈地围猎不成,刘缌应当还有后手,以王昉之对他的了解,必定买通了其他人。可四下望去,哪能看出谁是细作。
距庚辰日亲蚕礼还有三日,就算她与皇后不眠不休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更何况她并不能将刘缌之事告知。
“女郎所忧与我所忧应不是同一事吧。”皇后强撑起笑意试探道。
“殊途同归,何须介怀,请殿下再召太长秋来。至少在此亲蚕礼上,我与殿下是一心的。”王昉之时间有限,不想客套。
她拿起那柄古旧桑钩擦了擦,露出原本鎏金质地,钩柄上用篆文刻了几个小字,因焚烟灰烬填充了些许刻痕而看不太清。
大长秋方才在外头等候,听皇后轻呼赶忙进来,他四十余岁,是服侍过长乐宫两代主人的老奴。
“郭氏庶人被废后如何能潜入蚕宫自焚?火油从何处起,又为何仅仅困于偏殿?大长秋是长乐宫旧人,于当年事应当有所耳闻吧。”王昉之昨日便让魏冉借来当年廷尉密档,可惜寥寥数语不尽详细。
三年前太史令言请诸侯王就藩,独刘缌称疾滞留东都,他所图谋当然是皇位。与羌人勾结应是下下策,他最乐见其成的应该还是刘晏辞“暴毙”。
有人日大祭时兵主像倒塌、项城王谋逆在前,若亲蚕礼再出事故,就算刘晏辞下罪己诏恐也难平民意。
一切矛头都指向了元始年间的旧闻,刘缌会如何拿旧事做文章?再重启一遍郭氏自焚的场景吗?
大长秋听她有这样一问,不免冷汗淋漓:“女公子言重,自庶人被废后,奴便被调入永巷,只今年殿下入主后才回来侍奉。蚕宫由太常与少府同辖,当年涉及的祝官、谒者均已受死,此事恐无人知其详细了。”
“是无人知还是不敢说?我与殿下不治你罪。”
大长秋早就听闻这王氏女公子的名头,告罪连连,见推脱已不管用,便只能压低了声音:“元始十三年,庶人郭氏尚未被废,在亲蚕礼前将二十瓮火油藏在偏殿铜柱下,待元始十六年党···那事告终后,庶人溜出掖庭徒步至上林苑。至于火为何只烧在偏殿,可能是当年还是羽林中郎将的大将军恰巧在上林苑围猎,虽然发现得早,但火势很大,能够进入偏殿时候,庶人已身死了。”
自大卉建朝代时便建了蚕宫,先帝登基伊始修缮过一次。偏殿有铜柱四根,中通曲直,若要藏火油,当有机关。
《月令章句》有注:“孟夏行春令,则蝗虫为灾。”
王昉之又招来祝官详细问及当年郭氏行亲蚕礼的时间,梳理了头绪。
“这些陈年旧事,与今日何干?”皇后在一旁站着,不知道王昉之问这些题外话做什么,听她请自己信任,倒也拿出长乐宫主人的架子命令臣工们配合。
陈年旧案疑点重重,譬如庄大将军当年怎么能判断出一具焦尸的身份,又譬如皇后怎能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好点燃一场大火需要的所有东西。
“我的问题,望诸公如实作答。”王昉之的目光逡巡过祝官们。
“喏。”祝官们不敢作伪,可听到王昉之从元始十三年亲蚕日拟定问到郭氏火焚蚕宫的细节,一个个都面如土色。
元始十三年至十六年大旱,蝗灾肆虐,太常将其归为郭氏于孟夏亲蚕的缘故,当然这是先帝的授意,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废后。大卉臣民多信鬼神之说,所以废后的理由便成了郭氏不敬天命。
为首的太祝令鬓角已染霜色道:“这些小辈拔擢为祝官不过数年,哪知当年事,老夫愿为女公子一一作答。元始十三年,郭氏于辰时三刻执金钩入桑林采桑,一刻后入蚕室,身边唯有宫官两人,其余命妇与祝官皆在外殿恭候。至于她何时进入偏殿,吾等无权过问皇后行踪,便未可知。”
王昉之沉默了半晌。
先后郭氏,她引火自焚时曾绝望挣扎过吗?就像她的母亲那样。
率先向刘晏辞提起当举行亲蚕礼的人是太常,他是刘晏辞的人,还是另受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