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寿是商户出身,自然知道自己已成衡器,左右两端分别站着天子与司空。
她虽明面上与刘晏辞同列,但并不想放弃司空府的助力,便遣入宫前的仆女将此事告知王昉之。
夜宴散尽时候已至亥时,诸位公卿家眷均在各自帐中住下。王昉之方沐浴过,仰在春塌上晾干长发。一屏之隔外,魏冉执着一卷《洪范》书简,“天子居然心忧司空效仿王莽?”
“谒者令几时又成了你的人?”王昉之拿巾拭去发梢上摇摇欲坠的水滴,隔着屏风将皇后手书丢出来。“太后希望朝中立着一位孝惠皇帝,但咱们这位陛下恐怕不会如她所愿了。”
“以雁雁之见,何必屈居内宅,当立庙堂。前些时候对他施些恩惠罢了,我既不需要他背主,他自然也不会为难。”魏冉窥见倩影隐隐绰绰,伸手接住浸药楮皮纸,指腹轻轻一抹,上头的字迹便消失不见了。
刘晏辞自以为叶全是自己的心腹,却不知他早已被魏冉收买,整个建章宫只如一个四处漏风的木箱,处处都是破绽。
她捏着金错刀挑开烛花,霹雳之声攀上指尖,“倒是王瞻,受流言抨击还能面不改色出入建章宫,可见其脸皮之厚。你以前对他少有防备,也不算太冤。”
魏冉捏了捏腰间象征北军的虎符。
当年先帝执意宠幸尚为宫婢的太后,便是看中她出身寒门。两宫关系其实当如虎符,合二为一才得效用。
可惜太后并不聪明,她想效仿吕后,却不知吕后尚有萧何张良为肱骨。而她的兄长亦俯身于世家之下,蝇营狗苟,只为求娶五姓之女。
“如今的刘家人,一个两个都甚蠢。”他笑了笑,全然当自己没有刘家一半血脉。
外头灯盏已熄。
魏冉仰见月色,站起身来,他的帐子与帝帐相距不远。虽然两人情意已昭彰,但毕竟未成夫妻,夤夜不归于王昉之名声总归有碍。
王昉之从屏风后步出,鬓发沾湿贴在面上,“这么晚了还要回去?我叫采葛给你备了侧间床榻,不如将就对付一晚。”
“二十年也堪等过···如今,我也等得起这一时。”他拿鼻尖轻轻触过她的,携着春风,又在两瓣轻红上落下一个吻。
···
恰如两人所想,王增寿的兄长任执金吾后,引得太后震怒。
太后特意着了蟠螭纹深衣,将先帝赐的鎏金杖横在膝前。昔年先帝病逝前,将此杖予她,旨在责罚天子。只是她那可怜孩子,登基尚不到一载便疾病而崩。
若是她的孩子尚在,她何至于如此被动。
待到刘晏辞以孝道之名进来请罪,太后斜倚髹漆凭几,抬手拨了拨高髻步摇,“皇帝来了,今日气色倒好。太官刚奉了参汤来,皇帝不妨尝尝。”
“承母后体恤,朕恨不能时时彩衣娱情。”
听他这话虚伪以极,太后恨不得以金杖戕之,面色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只是皇帝礼数周全,不能以此发落。
见刘晏辞浅抿一口参汤便搁置下,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愈发冷僻。宫人们噤若寒蝉,无人想在此刻触当权者逆鳞。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太后才道:“听闻皇帝抬举了个琅玡王氏?这倒是小事,有司空察举,在东都谋职亦可挑选一二。只是执金吾掌宫禁,当避椒房之亲。”
“母后说笑了,任人当举贤而不避亲,若因其人为皇后兄长便弃之不用,朕以为此非明君之道。更何况敕令已颁,若朝令夕改,恐损颜面。”皇帝含笑奉上金壶为太后漱口。
太后骤然变色,冷冷一笑:“孤倒听闻他前些日子在里巷夹壁赌狗,连腰牌都输给了太仆的监马官?其当真为贤德之辈,还是沽名钓誉之徒,皇帝可有好好考量?”
宫禁中从来都没有秘密,王增寿的兄长不堪大用,实在不是谦辞。而两宫之间的剑拔弩张也已摆上明面。
刘晏辞手中无人可用,不得不兵行险招:“疑不伤礼,谏不违孝,请母后勿怪。太仆掌马政多年,如今马市已关,朕亦忧心,才遣他接近监马官。”
这倒是笑话。
纵使刘晏辞仰人鼻息也是大卉说一不二的皇帝,若他有心了解马政,只怕太仆不消一日便能整理好卷宗递入建章宫,何须如此迂回。
“皇帝倒是多方回护,只盼她与你同心同意,对得起你这番筹谋···罢了,孤乏了。”太后终于挥了挥手,不想再过问。
她知道拔擢皇后兄长的主意是谁出的,鹭阳王氏王瞻,当年构陷魏冉而被驱逐出东都,不知道今时回来又要掀起什么风浪。
魏冉,若是魏冉能出面与其抗衡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由宫官拆下高髻,篦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