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杀孟氏是情急之举,而王增寿的当众求情,更显得太后情态可怖。
王昉之语气中难辨心思,“寿娘生性柔婉,不知宫闱非常。乍见如此,心下惧怖,才至失仪,恳请殿下万勿怪罪。”
见太后面色稍霁,她又调转话锋,道:“以臣女拙见,仍觉殿下此举不妥。寻常男女相交尚有《氓》之一作,遑论贵人与陛下少年夫妻。
如今诸王具在,殿下因小失施大威仪,恐怕有人寝食难安,疑心殿下此举是杀鸡骇猴。更何况王驿馆一案尚无定论,臣女以为,此时当以稳妥为要。”
“王氏女郎之高见,倒将朝中那等迂腐学究尽数比下去了。”
许久未做声的刘晏辞忽地站起身,“母后与司空是打定主意,将王驿馆之事推给项城王世子了吗?”
“陛下此言,便是将我父与司徒大人置于燃炭之上。”
她盈盈一拜,广袖如鸦翼低垂,“项城王世子骄奢跋扈,自质居东都以来,生惹是非不断。而今又因项城王与吴王故嫌,心生怨怼,命仆从携木蠹蛾与蚜虫入京。
业已人赃并获。”
她的声音不见悲喜,只如许多铮臣,为劝谏而来。
此前,王应礼以向两宫禀承此论,但刘晏辞并不满意。
他想借此机会对诸王与世家敲打一番,不动声色地收回些许皇权,最好在三公之间分而化之。
刘晏辞欲乘辇返回建章殿,闻言又下意识驻足。一模一样的话术再听一遍,心境不一,体悟不同。
弘农杨氏有好姿容,他一向知道。可杨氏之女的口齿,比容貌更令人神往。
可他只笑了笑,意兴阑珊,“母后方才所言,朕唯赞同一句——惜非司空女。”
六日后便是人日大祭,王增寿以贵人身份伴驾实属低微。
太后召王昉之来,便是为了确定王应礼仍为同盟。求仁得仁,便临时拟定懿旨,封王增寿为后,即刻迁居椒房殿。
未央宫印落下,王增寿的身份已然翻越。
此生,得司空府相助,她轻而易举得到了上辈子求其若渴的。
最后还是王昉之得了太后一句谬赞:“不愧是徽崇的女儿。”
她恭送鸾架远行,心下喟叹——谁能记得,孟氏亦是别人家的女儿。
椒房殿仍维持着上一任皇后孟氏的装点,这是太后对王增寿的敲打。
大卉自立国以来,朝上腥风血雨非凡,后宫亦血流漂杵。
每任帝王都要经历废后立后一遭,仿佛受了厌胜诅咒,又或许只因人性凉薄。
“既得偿所愿,应当高兴才是。你我姊妹,何必作态。”
身为皇后便可乘辇。一路上,王增寿仍面有酱色,一派泫然欲泣模样。
这表情骗不过王昉之。
她心下已生厌倦,淡淡一哂,将手臂从王增寿的囚固中脱出。她不喜欢过分聪明,又只将聪明用在揣度人心之小处的人。
“元娘与我系家族一体,不该如此生疏。”见被戳穿,她不曾恼羞成怒,反而狡黠一笑。
在宫禁中磨砺,王增寿早已脱开小门小户的拘束,一颦一笑间,当真有垂范天下的风姿。
“亦不应亲厚如此,以此称呼我。昔日我与你未有一恩,日后亦不会因你登高位而谄媚,倒不如我称你殿下,你称我女郎。”
王增寿方才一举一措皆是装相,冒险开罪太后,便是献媚于刘晏辞。
她不是孟氏,背后有琅琊王氏为倚仗,自然什么也不怕。
聪明如刘晏辞早已参透,才借口酒醉。
可她并不想在这点无谓小事上开罪王昉之,“若非主公与女郎,我仍在替人浆衣。只是在宫中根基不稳,仍盼女郎不计前嫌,可与我同仇敌忾。我愿唯女郎马首是瞻。”
无论琅琊,还是东都交巷,她首先学会是察言观色,而后是藏拙和示弱。
“万请殿下审慎言行,无出格之举。”
点到即止。
因事出突然,临时为王增寿准备冕服已来不及,只好用孟氏旧衣更改。这是王增寿唯一觉得美中不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