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辈子与刘晏辞接触不多,倒因为刘缌的缘故,对刘家这一众工于心计的男人皆无好感。
“我在此分析的头头是道,其实父亲应当想到了。”
王昉之说及此,声音已有战栗,她亦害怕自己想的办法却只能说出来。“项城王世子质居东都,王驿与吴王所在不远。项城多云雨,产木蠹蛾与蚜虫。而前年先帝病重时候,项城王与吴王世子不睦,甚至公然大打出手。
父亲,杀一人,可保东都安稳数年。如此便是女儿的破局之法。”
更何况,杀他不怨。
王应礼叹了口气。
杨氏尚在时,喜欢抱着王昉之轻念:“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她对《吕氏春秋》的钟爱远胜其他书册,因为一个始终年轻的、活跃的王朝,才不会被青史腐朽。
王昉之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他毫不意外。
正如那年杨氏之言:“不诛国蠹,何以正国法?以其数十人、数百人之命,换陛下不受奸宦蒙蔽,才是诸君当做的。”
于是以弘农杨氏为首的世家与先帝对抗数年,先帝甚至不得已诛杀、流徙了一批中常侍与小黄门。
而今,他的女儿走上了一条与他妻子相同的路。
“你的母亲,并非受连坐而死。”
烛火之外、疏月照窗,王应礼又窥见十余年前,他与弘农杨氏一族共谋时候,罅隙中那似刀剑的一抹冷光,“她是党祸首犯。而我只是苟且偷生,不叫人忘记她的一块碑文。”
···
建章宫中,更漏渐深,残水留痕。待戌时三刻的铜珠闷声撞下,惊落了刘晏辞笔尖一点朱红。
刘晏辞盯着上议疏,忽地笑起来:“严惩项城王父子以震朝纲?他们倒是会选替死鬼。以后也不必将这些折子递到建章宫来,直接送去太后那吧。干脆将朝会也一道挪过去,省得令朕烦心。”
此事早已由王应礼与太后并议,送到建章宫不过是为走个章程。至于对项城王的处置尚未明晰,依太后的意思是过了年再商议,而知情人也压在两宫与三公中间。
“陛下息怒。奴之拙见忝污圣听。”宦者令叶全当即跪伏在地,额上沁出片细碎冷汗,“世家之争非一日之功,未央宫殿下能够与其制衡,于陛下而言亦为喘息之计。”
刘晏辞示意他起身,自己却踱到窗前。
建章宫外风雪更歇,被夜色惊飞的雀鸟抖落一片细碎雪粒。他不由自主抚摩过腰间环佩,讥诮道:“朕不过是个章工傀儡。”
“未央宫有言,请陛下多看顾丙舍那位。陛下今夜可要去瞧瞧?”叶全压低了声音问。
那位自然是王增寿。她自入宫来,几乎未有得见刘晏辞的机会,其余受掖庭辖制的嫔御们少不得明里暗里嘲讽她的出身。
刘晏辞闻言冷笑,他不会同打小服侍在身边的忠奴置气,对王增寿的印象坏了几分:“她倒是会在太后跟前讨巧姿态。”
叶全见他心中不愉,躬身道,“奴以为,王贵人反倒是个机会。“
刘晏辞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揉了揉眉心,“召魏侯入宫吧。”
魏冉踏雪而来,靴底摩梭过丹犀玉阶,发出轻微吱声。他清楚刘晏辞为吴王之事心烦,顾不得整顿仪容,“陛下仍为吴王之故烦心?”
刘晏辞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没有立即回答,只任由灯火在面上投下晦暗光影。待灯盏又续过一遍油,他才开口:“堂春一贯会替朕解忧,你瞧瞧这折子,三公中的两位都建议将过错推给项城王。”
“陛下疑心是世家之举?”魏冉垂手而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本议奏,"吴州世家魁首不过会稽孙氏,其又与吴王素有不睦,陛下有疑亦属寻常。但臣以为,孙氏根基不在东都,也少有人远来出仕,倒像是要一门心思依托长江天堑割据一方。若是其要除吴王,大可在吴王入京路上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刘晏辞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也是他没想通的地方,倒也不妨试探一问:“若是孙氏与司空联手呢?”
魏冉见他有犹疑之色,斟酌着开口:“世家大族历来为中枢心腹之患,彼等倚仗祖荫,盘踞地方。但琅琊与会稽素无姻亲,臣不敢妄言。”
“卿所言皆中要害,但愿朕之忧虑,不过杞人忧天。”
魏冉离宫时,雕梁画栋皆见莹白,唯独刘晏辞负手而立,如积雪沉沉分外孤单。他轻声问:“魏侯与朕是为族亲,可如今见他这副样子,还有几分可以信任?”
殿中一片寂静,唯闻风卷残凉,萧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