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道:“他与羌胡勾结,能有什么好事?我嫁给他后能找到证据最好,若找不到,也能防止他与其他家联姻。阿姐在我今日处境,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吧。”
北地早已沦落战火烽烟,与国朝最鼎盛时候相比,舆图几乎去了三分之一。
她是王氏女郎的前提,首先是一个人。
正因如此,王昉之与她才有握手言和的可能。
五姓七望,世家女郎,受家族十余年无忧无虑的供养,大多只有联姻一个目的。不论嫁王侯还是嫁白丁,始终与家族利益联结。
但没有一个世家会为了侵吞皇权而勾结异族,这才是国朝应有的气节。
“将近岁旦,阿父斡旋数日,也要归家了。”王昉之没有应答,转头说起其他事,“宫中已备好初七人日祭祀典仪,诸王来朝,已于驿馆住下,近些日子便少出门为好。”
逾行至外头,逾觉瑞雪丰年的欣喜。
各家均备好竹节、椒柏酒,跳方相氏的少年亦在街尾作舞。总角小儿缠着祖父求压胜钱,贴起门神的百姓言笑晏晏。
王采薇嗯了声。
“一除一岁,何故旧年。”
她笑了笑,与妹妹前后登上马车。
王应礼归家已至深夜,燃竹节的声响由远及近,已是新岁。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新岁,诸王并十四州刺史一道入东都朝贺,
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止事,俱是司空之责。遇上这样难得的盛典,司空座下二十九掾史尽派,又有执金吾并城门校尉来回巡查,仍难免疏漏。
他滞留许久,前朝后宅皆不安宁,置身东都,竟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喟叹。
赴东都的诸郡王中最年长者为吴王,年近古稀。他所住驿馆距宫城最近,可入住以来屡屡闻到腐朽之气。起初吴王不大在意,直至夜里听闻霹雳声,才警觉起来。
吴地临海,因煮海烹盐把控了国朝盐政近六成。吴王财大气粗,寻了匠人自行修缮驿馆,才发觉横梁蠹痕业已深矣,若不加维护,定获殃灾。
陛下在朝上大怒,命廷尉并少府共查——各驿馆中蠹痕深浅不同,但属吴王驿最深。
宗正与少府并属司空所部,而同受责的大鸿胪与廷尉为司徒所部。
明面看,三公之中唯太尉获利;可若吴王身死于此祸,又有大不同。
这桩案子前世亦有,王昉之难得窥见两世重影。
木秀于林。
她心下盘桓起这四个字。
可若是根基深固,风向调转,亦难摧之。
“阿父饮一杯柘浆吧。”
王应礼推门后才见长女,面前一豆烛火与一笼炭。柘浆鲜甜清冽,他收拢了素日怨气,露出平和笑意:“夜已深,阿昉一个人守岁吗?怎么不叫婢子一道陪着?”
王昉之给自己煮了一杯酪浆,加以石蜜鲜花,热腾腾得捧起,又险些烫着舌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来助阿父脱困。”
“困局如何?”
“有迹可循,不算完美。”
两人对坐,互观彼此,一个看见睽违多年的父女情意,一个窥见亡妻当年风华。
吴地何其富庶。
武帝诛杀刘濞除七国之乱的缘由,更有其把持盐政、私铸铁钱的缘故。而今吴王受封在此已有两代,已成沉疴积弊,若放任自流,难免不是第二个刘濞。(注释一)
只是武帝尚可用兵,而刘晏辞身边唯有魏冉而已,若贸然将魏冉派出,则中枢空虚,给周边州郡的豪族可乘之机。
“吴王之祸积重难返。如在武帝朝中,何须用这等手段。”王昉之沾了一点酪浆,在案几上写下一个刘字,“若此计成,父亲与谢司徒一并受牵连,便是重复党祸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