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中一应下仆早已因为对何氏的雷霆处置,而对王昉之生出惧怖。如今又见采荇跪在府门外,最后调出内院,更是歇了向上攀援的心思。
她并不想严厉发落曾经忠心不二的仆从,可心慈手软只会招致更严重的背叛。
时节已极近年关了。
东都接连落了几场雪,宫中也以年丰之名设宴几次。
因至年终,核对铺子、田庄收益,又召掌事们一一问询,王昉之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期间见过魏冉几次,遥遥远望或是侧踵擦肩,并未有攀谈机会。
近来她又屡屡以男装示人,拜谒太学门下,一时疏漏后宅的家长里短。
“女郎,出事了。”
王昉之倦怠地揉了揉眉心:“何事从急?”
“薇娘子……薇娘子今日与陶邑王郊游,不知何缘故,伤了陶邑王。”
王昉之当觉大事不妙。
远来的王增寿已入宫闱,获宠于陛下,近里的王采薇亦要待嫁刘缌。
卉朝不设男女大防,两人已由宗□□拟定问名纳采礼。刘缌数次相邀王采薇出游,与东都寻常少年男女无异,并没有太过值得关注的地方。
只是未想到突逢变故,王采薇与刘缌于白马寺中起了争执,失手引簪刺伤了他。
她如今未嫁,轮不到宗正开府审议。可一介女郎,既是陶邑王之未婚妻,又是大司空亲女,总不能拿入廷狱乱棍打死。
金簪细软,伤口不深,只余一个泠泠小洞。
是大是小全凭刘缌意思。他态度不明,众人心下犯难,不知如何处置。
好在被惊动的杜廷尉将人送回司空府安置。
两世,王昉之与这个妹妹皆不亲厚,可见她今日形容狼狈,仍是心生不忍,抬手将她散落的一绺鬓发捋至耳后。
“阿父呢?”王采薇后退半步,警惕避开姐姐,另一只手仍捏着那枚金簪。
“尚在宫禁中,应能随着两宫申斥一道回来。”
府门掩落,隔绝外头热闹人声,姐妹二人从未开诚布公详谈,四目相对也只有满腹荒唐的不真切感。
王采薇强顶起的那口气忽地松懈下去,接连跌落的眼泪在污雪沉尘中溅起一个小坑。她仍叫不出阿姐这两字,只好偏过头,“并无理由,只一时气盛……我不愿嫁他。”
两宫金口玉言不可更改,当初若不生草率心思,何至于沦落到今日委屈作态。
王昉之站外头站得久,海青色袍裾已被融化的雪水浸透污染,睫羽间亦落片片飞霜。她命人取来氅衣,亲手给妹妹披上。
“外面冷,先进屋吧。”
内室和暖,兽炭青烟盈盈,一应仆妇鱼贯列,奉上暖手又不滚烫的酪浆与佐食的枣脩。
没有胃口的两人对坐沉默,直至王采薇重新开口。
“他与我邀约,却每每迟到,这次在白马寺中,我便留了心。
佛门重地!那庶子竟敢在诸天神佛座下与羌胡伧子私会密谋。我不敢闯进去,只好在外头制造些许动静,逼退了那伧子。
刘缌出来时候,我故意逼问他是否与其他女子相会,一时情急才刺伤了他。”
王采薇说到激动处,咳嗽连连,“只恨不能杀之后快。”
世家与宦官、宗室内斗得再厉害,关起门来也只是家事。若是与异族相通,便是真的叛国。
那伧子高目深鼻,虽作女子打扮,但王采薇确信他是个男人。刘缌对她的行径知道了多少,她并不敢猜,只能抱着赌一赌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