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父亲落座后,王昉之也顺势跽坐在他身旁。
她仰头看他,才发觉他不再年轻,两鬓横生许多白发,眉间萦着被朝事困扰带来的力不从心,被一线灯火照耀,只留下一个模糊颓靡的阴影。
国朝中,世家与天子平分天下,渐渐坐大的士族早已成为一代又一代天子心中无可拔出的刺。
权势倾轧会令人迷失本真。她理解父亲的作为,却不想轻易原谅。
“其余气性均放一放,为父会给你公允绝不食言。召你来有其他要事。”
王应礼命人取来一碟新晾晒的枣脩,搁在女儿跟前。“太后有意赐婚,为父以你姊妹二人年纪尚小为由推拒,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王昉之一哂,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亦是太后乱点鸳鸯谱。
“将女儿塞入椒房殿,于阿父而言是最优解吗?”
她将那跌枣脩推开,仿佛是推开始终薄情重利的父亲,“我以为咱们家如日中天,与其他世家联手后,早已不必将皇权放在眼里。”
门外有鬼影幢幢,她微侧目,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的探子。
她的父亲至此也未放弃,让两个女儿之间争风养蛊。
可惜她没有更好的对手。
“国朝仍需要一位王氏皇后。”王应礼呷了口暖茶,里面放了姜枣黄芪一应,滚过喉咙时候有瞬间辣意。
王昉之攥紧膝头,指甲穿透了轻薄衣料,在皮肉上留下几个深刻的凹痕。“若女儿不愿,明日在这里的人是不是王采薇?”
“天子无权、南宫空虚,你入宫后万人之上,有何不愿?”王应礼生了兴致,想看她的反应。
“在金丝笼里做个高髻金妆的傀儡,也许是世中许多女郎的渴求,却不是女儿的愿切。”
她犹豫片刻,膝行过去,不愿故作亲厚,只跪伏在父亲身前,“阿父昔年不必通过姻亲执掌权柄,我又为何不可?”
如今的天子名刘晏辞,登基不久,原本也如刘缌一般,是个郡王,封在中山。
他成亲早,娶了属地一名小官的女儿,登基后便将她封作皇后。
太后的心思也不难猜。她出身不算高,拿捏不住世家,自然要将皇帝陛下攥在手中。贬元后为贵人,改立世家女,起码在宫中三足鼎立,不至于叫她应对夫妻一体的帝后。
况且当年先帝突然崩逝,嗣子体弱多病,登基不到一载便离世。
到如今以郡王之身继位的刘晏辞坐稳,中间许多事情纷至沓来,司空府与太后起码是明面上的盟友。
见父亲许久不应,她复又道:“女子处于闺阁中,人情往来设防甚少,甚至可以知晓朝中不闻的阴私。虽身为女郎,我可以成为阿父手中最利的刃。”
“若我不应呢?”
父女之间撕破温情伪装,沟通反而更顺畅。
王昉之当即微笑道:“若阿父不肯,我当张榜布告,跪行至廷尉署,犯不孝之罪以子告父。”
王应礼收回目光:“你且回去吧。”
何氏搬离正院时候闹得好大没脸,由奢入俭比登天还难。
她被夺了如夫人位置,不能将女儿教养在身边,只好别如从前,继续做伺候人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