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仪却仍旧多看了橘子两眼，橘子端坐在门外，目送着淑仪上了那辆由骡子拉着的小鞍车。“不管怎么说，你如今也是锦衣玉食，不必为生计半点愁，婆母又从不磋磨人……”三太太握了握女儿冰凉的手，喃喃道：“这桩亲事结得总归是很好的。”
橘子佯装闲庭散步，慢悠悠地跟上。
老太太便又问起蒋茂。
静仪试着跟着念了几句，眼皮却越来越沉，奶声奶气的声音落在橘子耳中，如同接收不良的老式小收音机，一顿一顿，忽有忽无。
一瞬间，淑仪仿佛又回到了少时和二妹妹玩闹学习的岁月里，她露出一个恍惚安心的神态，眼底却突然再次酸涩，不由问：“阿娘，这只猫儿……是从前的那只狸奴橘子吗？”
淑仪点着头，轻声道：“劳大母挂心，孙女自是一切都好……”
杨瑾娘忙完回来时，只见静仪已经睡去，贞仪正为妹妹盖上小毯子。
钱与龄自幼便与寻常闺阁女儿有些不同，不太在意世俗的眼光，她因继承了祖母陈书的书画之风而格外得家中看重宠爱，从前金陵城中便常有不少人私下说嘴，只道这位说话做事大胆的陈家姑娘，日后到了婆家只怕是一桩大难题——
淑仪点了头，视线却仿佛无着落，她在门外停下脚步时，那没有落点的目光恰看到了橘子。
“他……”淑仪有着一瞬的语滞，却听母亲三太太接过话去：“……他父亲不在了，他自是跟着母亲一同忙生意的。”
而淑仪也未再多言，只是由母亲说着，她从旁点头或默认。
蒯嘉珍生得中人之姿，气质谈吐却十分洒脱不俗，他说早就耳闻王公大名，又常听妻子谈起，心中钦佩许久。
三太太也在旁同行，贞仪察觉到三叔母似乎有话要单独和大姐姐说，便点头止了步。
董老太太点头，淑仪的公爹在前年病故后，家中的生意便由蒋家太太扛着，妇人打理生意本就不易，忙些也很可以理解。
因还有贞仪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这个话题便没有往下延续。
又道：“蒋茂这孩子虽算不得十分沉稳，胜在有孝心……这些年来对咱们家中也无甚可挑剔的。”
“都好……只是近来胃口差一些，在吃着药的。”淑仪本就温柔的声音添上哑意，更显得朦胧了，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眸落在贞仪脸上，透出心疼来：“二妹妹也瘦了……脸上的肉都去哪儿了？可是也不曾吃好睡好？在吉林吃了这些年的苦，净顾着关心我这个享福的无用闲人作甚……”
如此说着家常，淑仪的泪意与情绪才慢慢压下。
贞仪却没被绕过去，依旧问：“大姐姐吃得什么药？是调理脾胃的还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蒋家太太甩开儿媳和侍婢的搀扶，哭着扑进灵堂里，跪坐棺椁旁，放声哭唱起来：“您老人家勿怪！是我来迟了呀！”
蒯嘉珍起身之际，忽听身后响起一声尤为哀凄尖亮的哭嚎声，直叫他身躯一震，也让一旁打盹儿的橘子体验了一把天灵盖险些被掀飞的感受：
淑仪的声音很低：“近几日他都在秦淮河上的花船里，让小厮去请了，只说明日再回……”
贞仪觉得这话里有些含糊，但大姐姐很快问起了她和大母这些年在吉林的事。
但杨瑾娘所知却也不算详细，大多还是从三太太那里听来的。
当晚，贞仪依旧陪着静仪在凉席上玩，待静仪玩得有些困倦了，贞仪便让妹妹躺在自己腿上，读诗哄睡妹妹。
立秋将尽，贞仪读了白居易的时节诗：“……烦暑郁未退，凉飙潜已起。寒温与盛衰，递相为表里。”
淑仪点着头擦拭眼泪：“是，都是些拿来调理的东西……”
三太太的声音里有一丝隐忍的薄怒：“他母亲就这样纵着不管？”
三太太和女儿一同出了月洞门。
橘子蹲在一旁的鼓凳上看着淑仪——也和猫说一说吧。
出入者大多是以含蓄为美的文人，这独一份的哭丧动静十分热闹瞩目。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三太太有些讪然，忙蹲跪下去劝说亲家母。
淑仪也从旁想要扶起婆母。
今日寒露，晚安大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