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o章立秋（三）
回金陵的第三日，贞仪在灵堂上见到了分别四载余的大姐姐。
淑仪一身宽袖对襟素面衣裳，梳着雀尾头，来时便是双目通红，待跪在棺椁前更是哭了又哭，几近要脱力昏厥。
待被贞仪扶着离开灵堂，去了祖母处，淑仪颤颤喊了声“大母”，便在祖母榻边跪下，趴伏在祖母膝上，仍止不住地啜泣落泪。
这泣声与泪水里，有对大父病逝异乡的悲拗之情，也有对大母和二妹妹的思念之心，似乎也有着只有在真正的家人面前才能宣泄而出的情绪。
贞仪若有所察地半蹲跪下去，轻抚大姐姐的背，却愈觉大姐姐消瘦得厉害，她手下隔着衣裳甚至能清晰地探触到大姐姐纤细的脊骨。
淑仪紧紧攥住了二妹妹一只手，泪眼中似藏有久别之下的千言万语。
察觉到大姐姐攥着自己的手也是干瘦的，脸色也透着疲惫蜡黄，贞仪有些担心地问：“大姐姐的身子……可是有哪里不好？”
说到这里，三太太问：“上回给你送去的方子可在用了？那是你外祖母从一位员外夫人那里讨来的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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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董老太太拉起淑仪，让人在床沿边坐着。
她像是宽慰女儿，也像是说服自己：“至于蒋茂……待日后你们有了孩子，他自然就会收心的。”
王家与钱家比邻多年，虽有往来，却无亲缘关系，如钱与龄这样已经出嫁的姑奶奶，按时下风俗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登门吊唁的，但钱与龄不单自己过来了，身边还带着夫婿。
于是橘子听到三太太压低着声音问：“……和阿娘说句实话，蒋茂今日究竟为何没与你一同过来？”
是以在妻子之后，他又单独在灵前上了香，并拜了三拜，很是尊敬郑重。
“两个孩子之间自也是诸般融洽，只是迟迟没能添个小的……”三太太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许是缘分还没到。”
次日，贞仪在见到大姐姐之前，先见到了另一位姐姐——隔壁钱家的钱与龄，九英姐姐。
三太太看了一眼，不确定地应付一句：“许是的，猫儿不是都长得差不多的。回去吧，明日陪着你婆母早些过来。”
姐妹二人一路挽着手说话，走得慢慢的，一直到将要出了二门，淑仪才依依不舍地说：“二妹妹，就送到这儿吧……待我明日再来，咱们再好好说会儿话。”
待杨瑾娘冲洗过一身闷黏的汗水，在榻上躺下，贞仪才同母亲问起有关大姐姐在蒋家的事。
“……亲家老太爷呀！！”
她说起婆母这些年来的照料爱护，只道婆母近日忙着家中生意，明日便会赶来吊唁，并说婆母自觉来得迟了，让她代为赔不是，请亲家老太太勿怪。
“在用的。”淑仪道：“只是那药古怪，服罢便食不下咽，总是犯呕……”
此时再说隔壁二字，似乎有些不恰当了，钱与龄已于去年出阁，嫁去了浙江嘉兴海盐，此番是回金陵母家探亲，昨晚才刚刚抵达，今日一早便特意登门吊唁来了。
而今时，昔日那些说嘴的人大多已经知晓，大难题钱与龄的婆家姓蒯，同陈家乃是世交，她的夫婿名唤蒯嘉珍，是嘉兴有名的才子人物，这位年轻才子也极擅书画，小夫妻二人相合相娱，十分融洽。
橘子看到淑仪的目光和声音一样也低了下去：“也在管教的……”三太太憋着一口气，攥紧了帕子，又忍下：“他到底是太年轻，心定不下来……幸而你婆母是明理的，又是真心疼爱你，虽说你迟迟未能有身孕，她却也不提纳妾之事，给足了咱们体面……”
“忍一忍，良药苦口……”三太太轻拍女儿的手：“饭食吃不下也要强吃些，身体才是底子。”
“此事和蒋茂的事你便不要对你大母她们提及了……你大父刚去，老太太年纪又大了，别总让她挂心。”三太太跨出家门，最后低声交待女儿一句：“多说无益，你脸上也不体面……”
老太太替大孙女理了理颊边被泪水浸湿的碎，温声说着：“信上说来终是浅显的……却也别只顾着问我们娘俩，你这几年在蒋家过得如何？日子可还顺心？都与大母说一说罢。”
贞仪便想着，待明日见了大姐姐，私下说话时，试着能不能再多问两句。
淑仪虽是也想，却只能轻轻摇头，低声说：“做生意的人家，忌讳难免多一些……”
出门前婆母特意交待过，说她身为出嫁女，不可在办丧的娘家过夜，说是对两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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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仪有心想留大姐姐过夜叙话，反正明日蒋家人还要过来的，倒也省得大姐姐来回跑了。
时隔太久，她原以为橘子已经不在了。
待到午后申时，贞仪便只好送大姐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