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呢,我和你妈也过意不去,往你爹卡里打了几万块当之后的学费,然后你妈昨晚上也给了你点零花钱。”
尤思嘉抱着书包点点头。
尤志坚同尤明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会在八点来车站接她,但此刻已经过了十分钟,对方还是不见踪影。尤明打了个电话没打通,便看了看表:“我待会儿还有事,我把你爹电话给你,你在车站等他。”
尤思嘉继续点点头。
于是她从后备厢掏出一个装衣服的大行李箱,一个手提袋,背上大书包,臂弯还挂了一个手提袋,站在汽车站旁边等着。
等尤明驾车扬长而去后,她费了好大力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给尤志坚拨电话。
从八点等到十点,电话拨了三个,仍旧无人接听。尤思嘉只好拖着大包小包,看着指示牌,自己独自往站台走。
去春河镇的汽车在倒数第二辆,候车时间即将结束,坐在前方的驾驶员已经启动发动机,整辆大巴就像一个风中不停抖动的破旧纸盒子,轰隆隆的声响连带着前门踏板和屁股下的座位一起震颤,尤思嘉抱紧自己的行李,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抵达春河镇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尤思嘉从脑袋里搜刮出小时候的零星记忆,选择在镇中心下车。
春日风大,沙土漫天飞扬,她灰头土脸地颠簸了一路,刚下车就被喂了一嘴沙子。
尤思嘉“呸呸”吐了两下,又重新摸出手机,怀着有枣没枣捞一杆的心情再次拨出去电话,她一边听着“嘟嘟”的声响,一边打量着下车的地方——
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下车的地方,往北走几百来米就是春河中学,她以后就要在这里上学了。而今天上午应该是春河大集,到了下午人流逐渐稀少,这才露出马路沿子后面破旧的店铺。
不出意料地,话筒传出来的仍旧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尤思嘉在路边瞅了半天,把行李拖到对面,最后决定问一下路。
路两旁扎着一排这种半新不旧的铺子,左边是一家卖化肥的店,右边则是一家又小又窄的修车行,门头都是齐刷刷的红底白字,掉漆的掉漆,坏字的坏字,倒透露出整齐的丑陋来。
化肥店没开门,修车行外面蹲着一个边吸烟边等着修车的中年男人,他的电瓶车被架起来,后面的车胎被人扒拉了个精光。昏暗的店里有瘦削模糊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叮叮当当翻腾什么东西。
她先问了在地上抽烟的大叔:“叔叔,你知道尤家村往哪走吗?”
对方吐了口青烟,指了指一个方向:“只知道往南走,具体你问问里面的小青年。”
尤思嘉只好松开行李箱,绕过地上凌乱的各种工具和装水的盆子,往里走了两步——
店内极其狭小,屋内墙上挂着各样的扳手配件,而里面原本蹲着的人突然从地面上直起身来,伸着手去够木架上的工具。
木架刚好遮住了他的脸,尤思嘉能看清楚这人有很高挑的个头,两边的袖子被撸到了臂弯,肩宽,露出的小臂劲瘦有力,上面的筋脉随着动作微动。他身上挂了一件黑色的皮革罩衣,能隐约瞧见油污凝成结块,烙在罩衣前方,像暗淡的疤痕。
尤思嘉刚想喊他,突然听到一阵震耳的轰鸣从远处袭来,发动机裹挟着直逼耳膜的躁动音乐,在大白天就开始大摇大摆地炸动街道。
紧接着,两辆极为拉风的摩托车在尘土飞扬中高调地大转弯,“呲啦”一声停在修车店前。
比车还拉风的是人。
两辆摩托车,竟然呼啦啦跳下来了六七个青年人,年纪估摸着都不满二十,而且穿着打扮都很……相似。
比如上身都是一样的黑色皮夹克,深色紧身牛仔裤裹着麻秆腿,还有一水的黄色头发和一溜通红的脚脖子。
他们似乎和店主相熟,下来后搬起旁边的马扎直接就坐下,随后跷起二郎腿。
尤思嘉被这气势震撼住了,顿时往后退了几步。
还坐在摩托车上的黄毛一号瞅了尤思嘉几眼,声音洪亮且热情,大声问:“修车?”
尤思嘉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黄毛一号把音响停了,眯着眼睛继续追问:“你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