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听见——”尤思嘉顿了一下,尤明和尤志坚撞在一起,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最后只说:“我听见他们打电话了。”
林慧敏望着她,最后像下定决心一般:“你是怎么想的呢?你如果不愿意再回去,我再和爸爸商量一下……”
“我想……”尤思嘉说了两个字停住,抬眼看了看林慧敏。
林慧敏不是失职的母亲,和刘秀芬相比,甚至更细心、更温柔,更重要的,是她问了自己的想法。
当初收养她的原因是什么,尤思嘉大概也知道。
这几年她在教育资源优渥的学校上学,和同学们一起参加课后辅导,暑期去研学旅游,分享动漫,去宽阔的影院看电影,攀比电子产品和衣物。尤明和林慧敏喜欢乖巧的孩子,她除了刚来那一年经常被老师叫家长,后来不知不觉间逐渐也变得安静。
可她清楚,这不过就是在玩一个扮演游戏,她永远是一个野孩子,她做梦都在那个下着雨的秋夜往回跑。程圆圆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程圆圆不是她的同类。
这些都不够。
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盼望自由的生活。摘自契诃夫,《醋栗》
“回家”这个字眼,从八岁一直到十四岁,尤思嘉终于能说出口。
确定下来后,尤明就马不停蹄地帮忙办理转学手续,回去的日子定在四月的一个星期日。
前一天的周六,尤思嘉上完课后去了程圆圆家里,拎着两份冰沙。
菠萝冰沙堆成绵密的小山,在玻璃盘里融化成涓涓的溪水,程圆圆握着勺子边哭边打嗝。
尤思嘉又抽了几张纸过去,安慰她:“圆圆,你要勇敢一点,我家离这里好像不算特别远。”
“那、那你回去,我能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啦,”尤思嘉继续道,“那皮皮就交给你了,如果你爸妈不让养,你就送给别人就好了。”
程圆圆红着眼睛点头。
陆泽铭骑着山地车慢悠悠回家,他骑车时喜欢听歌,白色的有线耳机从口袋延伸出来,绕过上衣,贴着领口。
春日夕阳下坠,比往日更加暖洋洋,住宅区宁静安详,小道僻静,空无一人,只剩下红砖墙上缠了嫩黄色的蔷薇花,微风轻拂过来,花瓣呼啦啦往地上落,有人不懂怜香惜玉,正蹦蹦跳跳地从花瓣上无情踏过去。
陆泽铭刹住了车,把耳机拽下来。
与此同时,他看到前方的尤思嘉走着走着,突然把书包卸下来,像个中二少女一样,拽着带子摇晃了几下,接着伸手就把书包往天上抛。
抛上去的书包碰到蔓延出来的花,坠下去时带走几朵花瓣,尤思嘉跑过去接住,随后重复刚刚的动作,继续抛上抛下,乐此不疲,嘴里还念念有词。
陆泽铭往前骑了几步,到她后面才听清楚——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李白,《蜀道难》”
尤思嘉刚背完这句诗,再次落下来的书包突然张开了嘴,里面的书本呼啦啦全部掉在了地上。
陆泽铭见她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被砸了个满头,又忙不迭地蹲下来满地去捡,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他下了车,快走两步过去,瞧着满地的书本,勉为其难地蹲下去和她一起捡。
尤思嘉边捡边转身,而他刚好去捞她旁边的那本书,两人碰巧头撞在一起。
尤思嘉接过他手中的书,捂着脑袋说了声谢谢。
随后她起身抖了抖书包,哼着不知道是什么调子的小曲,继续晃悠悠地往回走。
陆泽铭愣在原地,后知后觉一般,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周日清晨,尤明开车送她到了汽车站。
在尤思嘉还没下车之前,他清了清嗓子:“这些年我们吃穿用度,都没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