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终是从未回过一次头,如烟似地就走出瞭巷子口,消失在他的视线裡。
还真是个,吃完就扔的女人。
谢司珩哼笑著,啪地带上屋门,将那包垃圾扔去角落。
悠长的小巷重回到寂寥。
谢司珩吃下几口辛澈带来的糕点垫肚,而后直接去找瞭缸子。周六,夜店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按排班,他今天有三个酒局要应酬。吃太多,待会吐的时候,胃酸会反流灼烧食道。
缸子傢在离巷子两条街之外,一栋三层自建房,年岁比谢司珩还要大,是缸子他爸工伤去世时厂裡赔的。
缸子大名叫赵春岗,这名字来由据说是因为他妈付春霞和他赵一勇山岗踏青,一时兴起后怀上瞭他。当年两个小年轻也不通人事,怀瞭他三个月,他妈才察觉出不对劲。一查,孩子已经有瞭心跳。于是赶忙补票上车,热热闹闹办瞭一场婚礼。次年未入春,缸子就呱呱坠地,他爸乐得合不拢嘴,给整条街的邻居都送瞭红鸡蛋。
不过缸子打小就和旁的孩子不大一样,不爱说话,看谁都直愣愣的。功课也不好,读书读不进去,上课老走神。
他妈因此总自责,怀他那头三个月,自己不该喝瞭顿老酒,还吃瞭那几片治胃病的药。
缸子读到初二时已经留瞭三次级,班主任委婉地劝道,也不是每个孩子都得走读书这条路,趁孩子还年轻,赶紧学个其他手艺吧。
学什么呢,他爸犯瞭愁。
自己是个隻会和水泥,拧钢筋的工人。要说造房子是可以,但是这差事毕竟苦。要在工地风吹日晒。他苦瞭一辈子,不想孩子再继续吃苦。于是和付春霞琢磨瞭整三个晚上,一拍脑袋,想出个主意,送缸子送去学修电脑。
在赵一勇和付春霞的认知裡,电脑也是个傢用电器。隻要是人用的东西,它就都可能会有坏的那一天。修冰箱,修煤气灶,修什么总归都是修。
修电脑,搭张台子,放个板凳,风吹不著,雨淋不到,安安稳稳挣个活命的钱,就足够瞭。
也真应瞭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
缸子在摸到鼠标的那刻起,何止说是老天给他留瞭扇窗,简直是给他把卷帘门都扬瞭上去。
缸子学完三个月,市面上任何型号的电脑他都门清。无论是台式机,还是笔记本,凡是他见过的,摸过的,都能轻车熟路地组装好。学完硬件,缸子开始对软件感兴趣,让他妈买瞭套书回来,自己自学起各种编程,还写得有模有样。
缸子十八岁那年,已经在附近的网吧起瞭点声势。但凡机子出瞭毛病,老板都知道要找小赵师傅来修。
眼见孩子后半辈子有手艺傍身,付春霞和赵一勇总算松瞭口气。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赵一勇在出工时,因为中暑不慎跌入瞭水泥搅拌坑,活活淹死。
一条人命搭瞭进去,工地和建造商却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
赵一勇的尸体在太平间整整停放瞭八十三天,直到谢司珩父亲出面,才赔付瞭他们应有的补偿。
经过那件事后,缸子像著瞭魔,将自己封锁在网吧,没日没夜地打游戏,以此逃避外界。在那段时间裡,他行尸走肉一般,每日睁开眼就是把自己丢进虚拟世界,体重暴瘦二十多斤。后来有一天,谢司珩找到瞭他。没人知道谢司珩做瞭什么,隻是在这之后,缸子破天荒地走出瞭网吧。
他回到瞭傢,洗干净脸后和付春霞说,他打算开个店,修电脑,修手机,邻带卖卖电子産品。
付春霞已经没瞭丈夫,不能再没这个儿子。她二话也没说,拿出赵一勇的抚恤金,给儿子做瞭开店的本钱。
就这样,“春霞手机店”在一条并不景气的街上默默开瞭四年多。
谢司珩沿旧路走到缸子傢门前,付春霞正在旁边车棚支瞭张方桌和一圈老头老太打麻将。
她年岁上来后,有瞭老花,摸牌打牌间眼总不自觉眯起,连著眼尾的那几处斑纹一同像活瞭过来。
摸到瞭好牌,斑纹便舒展开,摸到瞭坏牌,那些斑纹就跟著往下落,像柏油马路暴晒后的裂缝,嵌进去许多砂砾。
车棚顶吊瞭半截蚊香,悠悠燃著。付春霞捻把蒲扇,边磕花生米,边吆喝对面,“曹婶快些出牌啊,打个两毛钱的麻将还磨磨唧唧。”谢司珩站在她身边看瞭会,她才注意到,扭脸过去,用蒲扇拍瞭下谢司珩说,“哟,谢娃来啦,缸子在看店呢,店裡开瞭空调,你快进去吹一会。”
“嗯,不急。”谢司珩扫瞭眼牌桌,再看看付春霞打出去的牌。心裡算瞭遍概率,俯身贴著付春霞说,“春姨,打八万,做清一色。”
付春霞听他这话,眼微转,蒲扇遮唇,小声道,“两傢都要筒,怕是做不成哦”
谢司珩笑笑,“曹婶在拆对,估计是要等万子做对对碰,上傢缺筒,你这牌就差两张叫听,是有机会的。”
牌桌上要想赢,就得算出对方有什么牌,要什么牌。普通人以为打牌是靠运气,其实不然,麻将也是博弈,要学会审时度势,还要精于算计。起手牌差不要紧,要紧的是怎么能借势,以守为攻。牌运也是如此,运势差时,要懂扣牌不放炮,运势好时,要乘东风扭亏为盈
付春霞虽人在犹豫,但一想到清一色翻三番,便一狠心,把那张宝贝的八万打瞭出去。
果然,牌一落下,曹婶叫瞭声对,眉开眼笑地把八万收入囊中,打出一张二筒。
付春霞顿感心痛,可牌已经打出去,再想反悔也不成。隻好按照谢司珩教的,将剩下的七万也一并打出。